两名刑警熟练地翻看了一会儿，又把桌上的山寨手机拿了起来，对视了一眼走出屋去。片刻之后，张队回来了，对舒元义说：“我们有些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

“人现在在哪儿，我想看看她。”舒元义说。

“人已经拉走了，可能需要做解剖以进一步确定死因，还要请您签字同意。”

舒元义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可拨了几次似乎也没人接听，于是他开始在手机上编辑短信，发送了之后才对两名刑警说：“那来我这屋吧。”

三人去了对面的卧室，还随手关上了门。陈进在身后低声问陈龙明：“他们不住一起？”

“你看看这屋子，还能多呆一个人吗？”

三人没有跟过去，陈进走到桌前，拿起几张纸看了一下，又轻笑起来“明哥，还是告你的。”

陈龙明走过去，看见最上面一张纸上赫然打着两行标题：人民警察徇私枉法放凶手，公安机关官官相护害百姓。下面的抬头赫然写着：中央党政、政法机关……一路列举下去，占满了大半张纸，市政法委被排在了冒号前的最后一个。

“看来还是要去首都。”陈进说。

陈龙明没有继续看下去，关于控告信的内容他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他没有说话，心里却轻叹一声。

陈进和孙家伟的手机同时响了，二人走出去接电话，屋里只剩陈龙明一个人，他走到屋子中间，四下环视满屋的凌乱，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想像起黄海霞昨天晚上在这屋里的情形，接着又想，究竟是什么让她以那样一种方式去生活，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快就会结束，她会不会对自己之前所做的事后悔？

这套房子原来是黄海霞的婆婆苏老太和上初中的外孙女一起住的。苏老太虽然70多了，但身体硬朗，为人和善，每天除了给外孙女买菜做饭，就是在楼下跟老人们晒太阳聊天，跟邻居们的关系都特别好。

五年前，黄海霞两口子搬了过来，说是自己已经从公交公司内退了，正好没事做，专门来伺候婆婆，把苏老太的外孙女以学习紧张不能分心为由送回了父母家。

后来大家才听说原来黄海霞家是因为修建地铁站拆迁，她家在坚持了六个多月后成为整片地区最后一个搬迁的人，而且据说她得到的补偿款是别家的三倍，但这个说法没有得到证实。反正拿到了补偿款的黄海霞没有选择去另买新房，而是来到这里尽孝道了。

按理说，儿媳妇来了，苏老太的日子应该过得更舒坦才是，要是从那时起，邻居们发现老人的面色一天不如一天，脸上的笑也少多了，只是在外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太阳都落山了也不愿回家。大家伙儿问怎么回事，苏老太却不肯说。直到有一天，有邻居听到苏老太家传出摔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黄海霞的叫骂，才知道苏老太跟媳妇处得不好。

苏老太的为人邻居们都知道，所以毛病肯定是出在黄海霞这个儿媳妇身上，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就算再看不过去也不好说什么。

消息传到舒元义妹妹那里，闺女心疼妈，舒元义的妹妹和妹夫来了几次，要为母亲讨个公道，却没有一点用处。有心把老娘接走，自己家里却只是两间小平房，不说住不住得开，单说冬冷夏热就不如楼房，想着为老娘身体考虑，终于还是把苏老太留了下来。

从那几场架之后，苏老太就基本上再没出过门，据说是病了。几个月后的一天早上，9号楼4门的门栋上贴上了一张“恕报不週”的白纸，苏老太去世了。

苏家人为老太太办了一场向阳里居民至今提起来仍记忆犹新的丧事。舒元义的妹妹妹夫与黄海霞把设在家里的灵堂打成了一锅粥，被撞翻的蜡烛险些把老太太的骨灰盒都烧了。

邻居打了110，身为管片儿民警，陈龙明也到了现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黄海霞，这个女人中等身材，也不是特别胖，眉眼让陈龙明想起了香港电影里一个叫“石榴姐”的角色，只是黄海霞脸上多了些横肉，有股不怒自凶的倾向。

虽然披麻戴孝，但脸上见不到一丝悲伤，始终倒立着的眼睛看向每一个人都带着怨恨似的，让人懒得再多看一眼。

相比之下，她的丈夫舒元义就显得慈眉善目了，身为中学数学老师的他，一张圆圆的脸上经常眯着的小眼睛让看上去很有学问也很和气的样子。

面对老婆和妹妹的争吵，他却是一直保持沉默，既不参与，也不劝解，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不相干的人。不用说，在这个家里，舒元义绝对是弱势。

两家人吵得不仅仅是老太太生病去世的原因，还有房子的归属。陈龙明可以制止现场事态，对于财产问题却是无法调解，便说：“去法院吧，法律说了算。”

一场官司下来，黄海霞得到了房子的居住权，却要给舒元义的妹妹十几万块钱。

从那时起，陈龙明再下片儿遇到黄海霞时，每次都会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加掩饰的怨恨，这让陈龙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莫非她把那十几万的全算在了自己身上了？

你会遭报应的。这是舒元义的妹妹在法庭上最后对黄海霞说的话，从此之后两家人便彻底断绝了来往。

邻居们也都这样说。可是黄海霞却依旧活得滋润，并且努力把日子过出了花样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