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出来了吧，都到这地步了……你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必要了。”
黑裙少女的耳畔传来灵九朱的呼声。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
没错，这里确实是少了一个人。
她此番来这里，也是为了寻找这个人的。
便听不远处树上传来一声娇笑。
一道红裙身影翩然从树上的某一处落下。
在地上站定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一个长得艳丽的红裙女子。
她靠着树干拍着手，脸上未见任何惊慌或者意外的情绪。
就好像现在发生的一幕在她的意料之中。
“灵大掌柜的手段，倒是确实让我大开眼界了。”
“你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灵九朱颔首。
双手背负着朝着红裙女子的方向走去。
“背着我偷偷地帮了他们三百多年，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赤霞掩嘴轻笑。
一双眼眸中带着媚色，朝着灵九朱眨了眨。
那手又比了一根指头，放在唇间。
“生灵之欲，无非是生老病死，爱恨贪嗔……灵大掌柜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也就自然知道我为什么会帮着他们了，而且这位的意识虽然早就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崩溃，也只剩下记忆的残渣而已……就是这么点剩下的东西还有人一心护着……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哦？看来赤霞是已经看过祂的记忆了？”
“看过，也自然知道其中的因果。”红裙女子双眸微眯。
那张脸上带着危险的笑意。
让灵九朱身后的青衣小生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
虽说现在还是一点危险也没有。
但青衣小生下意识地感觉到这里已经变成了他不能待的地方。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就会有性命危险。
“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后裔……他甚至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不巧中了某种咒术的普通凡人。”赤霞指着被绑在树上的人形，言语平静地讲着，“一个凡人被施了仙人级别的两种咒术，该说是祂的荣幸呢，还是荣幸呢？”
“这我却是不知道了……两种咒术？”
灵九朱眉头一蹙。
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他知晓这个凡人不是仙人后裔，因为他从青山那边了解到，仙人后裔的因果线并不是这副模样，简单的来说——仙人后裔的因果，绝对不可能被分裂成那么多份，要祂是真的仙人后裔，只需要根据那块仙骨，就绝对能第一时间寻到祂。
这或许是天地间的某种规则。
或许是为了让不久的江来，仙人回到凡间的时候能寻到自己的后代。
不论怎么说，都不可能将因果分裂。
但他了解到的也仅此而已了。
对于祂的身上还有第二种咒术……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见。
“赤霞不妨先说说看，第二种咒术是什么？”
“这个嘛……”
“住口，不要再说了！”
尖锐的疾呼声，让灵九朱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裙少女已经打定了主意，终于是举着剑朝着灵九朱冲来。
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光，伴随着金铁交鸣的声响，却见灵九朱的身侧已然有一道剑光，堪堪抵住了黑裙少女的长剑。
淡蓝色的火焰在虚空中灼烧着，却带着无尽的冷意。
被抵住的长剑微微颤抖。
剑刃上已经开始蔓延着细密的裂痕，同时还覆盖了一层白霜。
“哟，这仙剑能保养成这样可不容易，灵气内敛通透，这儿可是凡间，维护成这样可不容易吧，不过小道友怎的这就等不及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可还不只是这一些呢。”灵九朱不急不缓地歪着头，斜视着黑裙少女，抵住那把剑并没有消耗他太多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为何。
但灵九朱却发现这黑裙少女的实力似乎被某种力量给约束了，并不能发挥出来。
“……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黑裙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低着头，长发已经将她半张脸给遮挡起来，看不清她的表情，“你可知道接下来要是说出那些话的后果，言灵言灵……这其中的意蕴，便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点声音都可以是结下因果的手段！”
也就是说，只要稍有谈论的意思，其中的因果就会招来那位存在。
道标就会确立。
当年那个存在将会归来。
而时至今日，青山却不一定有了对抗的手段。
“但我不惧，小道友又何必说这些话呢？”
灵九朱耸了耸肩。
两手仍旧背负在身后。
倒是朝着那棵绑着人的树那边嘟了嘟嘴。
“喏你看，就算你和我这样僵持下去……祂仍旧是活不了多长时间的，精神崩溃，意识消失，祂的存在已经容不得继续活下去了。”
“……就算是这样，再让祂多活一会儿又能怎么样！”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这些年来我要找你们两个的踪迹，自然免不了去了解你们到底有什么渊源……所以你的事情，我已经大致知道了，就算是如此！”灵九朱忽地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你仍旧要一错再错下去，将痛苦继续持续下去吗？看看祂的样子！”
不远处传来呜咽的声音。
似野兽的咆哮。
更像是来自深渊的呐喊一般，听得人撕心裂肺。
被绑着的祂不断地挣扎着，只是为了挣脱身上的束缚。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已经是双臂青筋暴起，双脚不断地蹬踹着四周的一切，巨大的古木枝干已经被祂蹭掉了好几块皮。
但这还不是结束。
祂本身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了血迹。
那是不惜自损身体，也要挣脱的疯狂。
那已经不再是具有正常的意识，而只是一具发了疯的躯壳。
那张眼睛睁不开，却不住地扭曲着。
那张嘴已经被缝上，却挣脱了那几根丝线，就算是破了唇也要开口，从嘴里伸出已经变得焦黑的舌头。
说不出话。
发不出声音。
甚至连祂本人都不清楚到底在做些什么了。
……
“……不要。”
攥着剑的手颤抖着。
听着祂的咆哮嘶吼，心里越发觉得空虚。
看着祂的样子？
现在祂的样子……又怎么看得下去呢。
可以不去管祂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因为外貌根本不重要。
可以不去管祂到底是什么状态，未来会变成什么，因为只要看着当下就好了。
但现在……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啊。
现在不就是当年想着的未来吗？
明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这一步。
“住手，住手……给我安静一点啊……”
也不顾与灵九朱的兵刃相向，撒开剑便朝着祂的方向跑去。
一把抱住祂的身子。
“不要这样……别这样……有我在就好了啊……明明你是只属于我的……明明……”
“唔……”
祂的手开始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
揪住了黑裙少女的长发，使劲地拉扯。
不断地用腿蹬在黑裙少女的身上。
但黑裙少女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说过的，当年说过永远在一起的……那个约定千万不要忘记了啊，不要这样……别再发出这种声音了啊，叫叫我的名字啊，说我是谁啊……你一定还记得我的……一定……”
“唔……呜……”
祂只是不断重复着挣扎的动作，不论黑裙少女如何在她耳边诉说。
似乎都没有半点反应。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了。
她能感觉得到疼痛，她也能很快地将这些伤痕散去——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她至今还记得，那年的那一天。
在河边见到的祂。
两人一见如故，成为了朋友。
然后互相许下了誓言，对，就是那个誓言。
愿披红妆，着尔新裙，伴君生死，共享千秋。
啊，多么美好的誓言呢。
如果能一直这样遵守下去该多好？
对。
祂只能是自己的，只可能是自己的。
所以那个誓言才变成了咒术。
因为只要那样的话，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呢。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身上的伤越来越重了。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只要心里没有受伤，一切都是小事——她一直这样坚信着，并且什么都能忍受。
身上的刺痛让她思维越来越混乱。
她不敢抬头，生怕看见那张已经扭曲的脸。
一直到听见身后传来那道声音。
“小道友还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们二位之间的感情，我也理解……但唯独不能理解的是，你既然可以为了让祂能够多活几年而施展了长生咒，就是为了看到祂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永远地痛苦下去吗？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留下来的也不过是祂的身躯而已。”
“……祂会死的。”
“人固有一死，更何况祂作为一个你所认识的人‘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
“抬起头，看着祂。”
少女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从对方的厮打中抬起头。
那只已经沾了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掐住了少女的脖颈。
终于完全挣脱了丝线束缚的嘴张开，深黑色的液体从嘴里淌出。
口中发出非人的叫声。
似乎……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呢。
心里的坚持现在又要安放在何处？
又有些胸闷了。
这是三百多年来的第几次了？
“你们想知道关于祂的事情……对吗？”
少女似乎终于是变得平静了许多。
声音也开始放缓。
只是丝毫没有离开那人形的样子。
“确切地说，是关于祂身上第二道诅咒。”
灵九朱颔首。
同时边上响起赤霞的声音。
“还有还有，我想问一句……这位小姑娘，事情到了这一步，到底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黑裙少女有些诧异地看向赤霞，“妹妹怎的问这种没有意义的话了，这种事情……哪里有不值得的。”
“哦……原来是这样，就算知道之前的意识也是假的，那也值得？”
“妹妹能帮我到这一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不论如何，这些都是值得的。”
话语一顿。
她似自言自语一般哀叹了一句。
“祂就像是燃烧殆尽的齑粉中重新点亮的火苗，就和妹妹说的一样……再如何细心呵护，终归是要熄灭的。”
“还请小道友……”
“姑且再问一句，你当真要我说出来？”
黑裙少女打断了灵九朱的话。
歪着脑袋斜视灵九朱。
那张脸上的笑容，却是扭曲得渗人。
黑发半遮半掩之间，更添了几分寒意。
但灵九朱还是颔首。
“自然。”
“这可是结合了因果术与言灵术的咒术，一旦听了……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尽管说便是！”此言却是赤霞说出。
灵九朱正纳闷为何对方会说出此言。
就听身后一道孱弱的声音响起。
“那……那个……小生就不掺和了吧？”
青衣小生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实在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
确实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发生什么危及生命的事情。
就算那黑裙少女暴起动手，那也被灵九朱轻易拦下。
但这一回可不同了。
“要不小生先走一步如何？”
“……快些走罢！”
灵九朱哑然失笑。
倒是险些忘记了还有那小狐狸在场。
他能跟着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是很有胆量。
若是再让他继续留在这里，怕是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