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无霜拍拍她：“娘，我会永远都跟您和爹和候循在一起的……然后，我们一起去子虚国，等不满意这个人间了，也一起去天上……再带上黑嬷嬷，莺儿，冬青他们……”

江亦慈眼中泛泪：傻孩子，子虚国倒成了得道修仙的地方了么？

于是扯嘴笑笑问她：“那你对现在满意吗？”

温无霜点头：“很满意！爹在，娘在，哥哥也在；不过，那个皇帝陛下不满意子虚国，那他在天上满意吗？”

江亦慈望着遥远的天空：“你觉得呢？”

温无霜摇头，垂髫晃动，添香带雾：“我不知道，像您说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与不乐……”

再后来，温无霜再大一点，八九岁的样子，被江亦慈糊弄不下去的时候，会没完没了的问：“所以，他们到底死没死？”

江亦慈被问得要哭了，于是说：“嗯……，既然他们回去做神仙了，所以，在子虚国的死，其实就是另外一种开始……”

温无霜想想又问：“所以，那皇帝陛下到底还是死了？是被恶人害死的么？不然好好地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带着两个孩儿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江亦慈问她：“什么叫恶人？”

温无霜说：“你不是说过么？恶人就是明明不可以作恶，却做了恶的坏人咯……”

江亦慈惊了一跳，不过是寻常叫她善待下人，没想到她会联想到这件事上……

好吧，皇甫昌是个恶人……

到了十一二岁，温无霜有时候想起这事，会去找江亦慈讨论：“所以，正如娘讲的经上说，追求完德的代价是昂贵的，这个皇帝陛下为要得到它，不但把全部生命都奉上了，还奉上了他的孩子和他的皇后，娘你看，连英勇无敌的皇帝陛下都无法负担这昂贵的代价……所以，那些孔孟之道经文之法，所有的限制与约束，甚至对别人的成全的追求，如果都是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太不幸了？……希望他在天上，能做个无忧无虑的神仙吧……阿弥托佛……”

江亦慈听了火大：你不想学习还有理由了么？

拿起手边的东西，撵得她满院子跑。

江亦慈没想到温无霜会这样去看待她的父亲……

毕竟，要达到那种最纯粹的认知，并不是靠思虑，而是要靠感情的，一直以来温无霜对这个暄皇帝并没有感情，因此也就不容易接受暄皇帝为他的百姓所做的一切了。

而江亦慈，亦同样没法给温无霜讲，那个她觉得不幸的暄皇帝是死于一场光明与黑暗的交战；也没法给她讲，有一个叫昌皇帝的人，起了统治暄皇帝和他的江山的念头和野心，所以他抢走了暄皇帝的一切……

可是那个昌皇帝，在江亦慈看来，他既没有那种号令一切的智慧，也不具备那令人信服的魅力；从大月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手上既没有律法规矩可以安定诸邦，也没有笙箫曲艺可以安抚万民，他只会使用恐怖的皇权、任意的威吓和雷霆的手段来惊惶天下……

但她不能这么说，她带了太多对皇甫昌的个人情绪和仇恨在里面，她怕误导了温无霜……她需要谨慎，她想给温无霜种下智慧，而不是仇恨……

为此，江亦慈每年在都会在小满的“开粥节”让温无霜在一边帮帮小忙，不让她进入这个俗世人间太深，却又想让她知道现在的这个昌皇帝，制造了怎样的天下，和天下间的苍生。

当然，小时候的温无霜并不敏锐，不能从她母亲的言语里发现太多奥妙，只注意到，除了“开粥节”这一天她不用读书和念经，还有两天，一天是上半年的芒种那天，一天便是年底的小雪时分，她母亲会在一间偏院里呆上一天，那时就会由黑嬷嬷看着她，每当母亲从那袅袅的焚香小屋中走出时，神色总是十分黯然。

这两天分别是陈颜如和皇甫暄的忌日，江亦慈没有时间顾及她。

圣隆五年的“开粥节”，江亦慈依例拿着大勺，站在木桶前为流离之人盛饭。

一个清瘦的中年道士装扮的人，在双手捧着木碗时，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说：“夫人可是一直在焚婆律？”

江亦慈愣了一下，婆律这种香料，产自南域，为太子妃时，皇甫暄到处征战，江亦慈每每担心得心内绞痛，皇甫暄偶尔向身边人打听可有什么可以治疗时，一次打到南域，听当地人说了婆律有此功效，于是为江亦慈捎了些回来。

来到温知府后，每逢温夫人和皇甫暄的忌日，使她痛楚加剧，黑嬷嬷也是跟着夫人见多识广之人，问出详情，便告诉了陈家老爷说小夫人愈后需要这种药材，陈家这才又遣人去南域购买了一些回来。

因此这种香料在中原并不常见，见一个道士问了出来，江亦慈手中饭勺一顿，愣了一下，便装着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继续打饭。

便是她这一愣，也让这道士看出了端倪。

可知这道士是谁？

这清瘦道士，姓巫，大名巫侍贤，原是皇甫暄的贴身侍从，皇甫暄中箭后，他最先发现，立即让身边一个叫平锋的兵士赶紧跑去找随军的御医。

御医张临淮跟随皇甫暄多年，备有各种解蛇虫叮咬中毒的缓释之药，自然一听平锋所说症状便知道是羽箭有毒，火速奔来就给皇甫暄内服了药丸和外抹了药粉之后，众人才将皇甫暄抬回了御营。

回营后，皇甫暄还是一直昏迷，张临淮看了看皇甫暄的症状说再去熬点药草。

一去许久没回，巫侍贤眼看皇甫暄不行了，又让平锋前去催，平锋往张临淮的熬药处赶时，却远远看到张临淮被人刀架在脖子上，隐隐听到在被人逼问给皇甫暄吃了什么，平锋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张临淮就被那些人给杀了。

平锋慌慌张张地回来时，巫侍贤正在门外焦急地等他，见他一人奔来，有些恼火，便用责怪的口气问：“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