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主仆相认
作者:一两清欢      更新:2019-10-23 06:12      字数:2175

他掀起道袍,郑重地跪在江亦慈的屋门外面,一味痛哭起来,和着日暮残霞下的哀雾,便有些词不成句:

“娘娘,您还好吗?微臣巫侍贤啊,这些年让您受苦了……”

他掀起的这阵悲风,让江亦慈听得有些动容,想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却又忘记在哪里听过。

那些年,她因为害怕听到皇甫暄征战的消息,所以皇甫暄一旦跟身边人开始讨论要出兵的事,她都离得远远的,因此对诸多的家将也不是太了解。

巫侍贤呜呜地哭着:“娘娘,老臣哀皇上啊,那大荒上的野老,伴着黄昏胡骑烟尘下的血污游魂,忍泪吞声哭的日日夜夜,都是老臣夙兴夜寐为皇上伸冤的呼号啊……”

他在痛哭中说着了皇甫暄临终前的那些话……

字字句句,他竟记得那么清楚。

当他说到《尹文子》这本书时,江亦慈差不多就信了,这本书看的人并不太多,皇甫暄离京前尚置于案头,说前半生置力于沙场,后半场,要开始学习圣人之治了……

江亦慈忍着泪待巫侍贤说到这里,开门扶了他起来。

“巫先生受苦了。”

“娘娘……老臣有愧啊……”

待巫侍坐下,悲悲戚戚地说完了皇甫暄的遗言。

江亦慈期待地问巫侍贤:“皇上,可有什么话给我?”

巫侍贤摇摇头,又点点头,说:“皇上担心娘娘和两个皇儿的安危……喃喃地唤了几声娘娘的名字,说,如果能行,请让孩儿们远离帝京再不涉皇权庙堂吧……”

他一定是极害怕他和皇甫昌的悲剧,再在两个亲生的孩儿身上上演。

听闻此言,主仆二人对着各自又是一番垂泪。

江亦慈安慰他:“巫先生,你也不要太难过,皇上早就说过‘行者不顾返’的话,他知道每次出征对他的意义,也预料过后果,所以他义无反顾……你不要太伤心,你若是太伤心,皇上怕是在泉下有知也是难安……”

江亦慈忍着心内绞痛,安排下巫侍贤住下后,去偏院跪在两小一大三副空白的黑木牌位前,大哭着,皇甫暄是一个情感内敛的人,虽然并没有在遗言中提到她,但是她知道,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希望她和孩儿们陪伴在他身边的,她的哭诉中没有怨怪,只有疼惜,只盼望父子三人能够相遇,互相有个陪伴……

然后她又细细碎碎地安慰皇甫暄:“皇上,托您的洪恩,巫先生尚在,也与臣妾相认,我们以后就能和巫先生互相照顾,也请您泉下有知不要担心……皇上,您看,你的老臣还记着您,他们生前爱护着您,在您薨后,依然哀悼着您……”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您的……那么您身后的这个天下,这个尚有良知的天下,也许还不是太差吧……

生有所爱,死则见哀……

您也是佩得的。

改天,主仆二人坐在后堂叙旧,温知府看着江亦慈这么难过,也不知如何是好,巫先生的到来,坐实了江亦慈的身份,让他亦惊亦怕,亦让他庆幸还好自己一直以来对江亦慈颇为谨慎。

可是以后应该怎么办?

他们哀悼皇甫暄,因为他是一个明君,他们对他的哀悼,其实是对一个明君的哀悼;他们对他的纪念,其实是对他统治下的那段盛世的纪念。所以,明君当然可以是自己的主子,但现在两个主子,自己应该侍候哪一个?对于一个只想维护王权稳定的温知府而言,犯了难。

于是温知府决定问问这对主仆:“不知主仆相认后,娘娘有何打算?”

江亦慈跟巫先生一时并没有任何表示。

温知府心想,巫先生看透人间虚空,已经不想管这俗世人间的事。但是万一,皇后娘娘有复仇的打算,他能出谋划策也未必……

巫侍贤看明白了温知府的疑问,依然表情入定,只等江亦慈发话。

温知府又只好看向江亦慈。

江亦慈想了想便说:“能够相认,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上天的恩德了。我们的想法和知府老爷一样,我们也不想王权动荡,不然,苦的依然是百姓……这些年,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温知府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想了想又恭敬地问:“那您对公主的身份……?”

江亦慈叹息一声:“武宗遗言,让孩子们能够远帝京远离皇权庙堂,这是他对孩子的唯一遗言;所以,我当然是希望大家能对她瞒多久是多久,如果能一世瞒着她,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平凡人,便是我最大的愿望和对皇上最好的交待了吧……”

好的。温知府恭敬地点点头。

就这样,菀城知府府多了一位良医。

这位良医每天不跟任何人交流,只知侍弄草药。

直到有一天,他尝一副新采的药草时,长年的哀伤和独自地落泣,竟使他在这副药草的刺激下瞎了双眼,这事吓坏了江亦慈,要到处给他找医士。

不过,巫侍贤拦住了她,他觉得没什么要紧,在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眼中,身体的疾病恰好能净化脆弱而多欲的心灵,因此肉体的创伤,在他们看来,正是身体最辉煌的印证,因为肉体的溃烂,能引导帮助他们关注心灵的脱俗与不朽,寻找到内心最深处的慰藉。

就算后来有一天有个叫姚逾城的人告诉他,你不必因为没有随武宗而去而内疚成这样时,他却笑说看不开的是姚逾城。

江亦慈听了难过,见他坚持,也只好随了他。

他眼睛确实瞎了,但他鼻子和耳朵更加灵敏了,而心也更亮了。只是再不能看到小公主长大,让他略觉得有些遗憾。

这个小公主倒也规矩,不过到了圣隆五年,五岁了的时候,除了渐长了好奇心,也开始有了倔脾气。

尤其到了上元节这天,当她注意到,自早上时起,在小院里便能听到菀城有连天的鼓声和沸腾的人声,一阵一阵地回荡时,便再也坐不住了,瞅着江亦慈不在身边,就在院子里乱蹦,拍着院门呼号:“我要出去啊,放我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