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弥留在云烟之中，陆妩在漪澜殿驻足片刻，转身离去，虽然哭声震天，众人哀恸之极，陆妩也没有留恋。

上林苑的花木如旧，宫人行步匆匆，离开台城，钟山已过，在建康的大路上驻足，辗转飘忽来到江州。烟云之中，陆妩恍惚瞥见一个身影。

在云端与他相见，陆妩喜悦之极，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着自己，此时此刻她再也没有束缚，是自由之身。

白语鹤身着白衣，面容清淡，朝她携手而来，陆妩喜极，回握白语鹤之手。

“阿如久等。”陆妩对白语鹤说道。

“妩儿莫怪。”白语鹤回道。

陆妩听白语鹤声音真实在耳畔，想他果然有情义，不留她一人独走黄泉路孤苦无依特意在此等候，二人遂共赴黄泉往生之路。

“魂魄不能归于故里，终究是此生之憾。”白语鹤叹息道。

若是有机会再做一次选择，是否还会入宫呢？陆妩一定会远远的逃离那座囚笼，去江州见白语鹤，在他被毒死的那一段日子陪伴在他的身边。

“妩儿后悔。”陆妩对白语鹤说道，“未能够见阿如最后一面。”

回忆一路与白语鹤走来的点滴，陪伴一直都很少，二人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并未真正在一起相守过。

祁兰不会信守诺言，得知真相太迟，陆妩没有机会走脱，错过了最后的那一段日子，陆妩只觉得后悔。

“若是让妩儿看见鹤最后惨死的情状，鹤亦无法安定，妩儿在祁兰的身边虽然得不到完全的保护，但是比之于在鹤身边担惊受怕要好太多，妩儿的身子本就不好。”白语鹤温柔体贴，事事为她着想。

“昔日在栗园，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在那里只有我与鹤二人，远离纷争，可惜是我太不懂得珍惜，就算为妾，也能够与鹤好好相守。”

“曦国广大，如何能够让妩儿被束缚在方寸之所呢？”白语鹤惋惜道，“妩儿终究因为鹤所累。”

陆妩摇头：“陆妩死得其所，这一生不能说对不起陆氏，已经为家族耗尽了全部心血，进入后宫保住陆氏的尊荣，拼死生下三个皇儿，陆氏对我不能有所指责。”

“为家族，鹤举兵谋反，此生声名狼藉被人唾弃，到底尽力去守护先祖门楣。”白语鹤淡淡回道，“终究被功名利禄所累，不争就是死路一条。”

争与不争，在这夹缝之中艰难求存，无法走到最后，权势就如指间流沙顷刻逝于鼓掌。

陆妩与白语鹤携手走向忘川，奈何桥上走一遭，孟婆汤一碗饮下，此生执念便悉数化为云烟。

②

祁兰封锁了漪澜殿，殿中她的旧物如常，就好像她还在自己的身边，时不时就会到漪澜殿看一看，以寄托对她的思念。

并未留下一幅画像，祁兰想到，他与她一直太匆忙了些，自己一直在逼迫她，而她一直都在躲避他。近日连面容都似乎模糊起来，不再轻易能够忆起。

礼儿去了封地，看着他也能够略略想起她的面容，如今也不能够。太子勤德有加，他也很放心，为了她不惜空置后位，冷落六宫也无所谓，毕竟昔日做错太多，余生也不能够弥补完。

如同昔日先皇所做的那般，郑贵嫔被鸩杀是主上一生无法原谅之痛而他祁兰呢？莫不是亲手害死了她？

宠妃……何时会残忍到连这个后位也迟迟不肯给她，连一双孩儿也要夺去，只因为她是陆氏的子弟。陆晖与顾命大臣心怀不轨，他也要看在她的面子上忍耐一二，是否真的意图谋反他也不得而知，猜忌寡恩，他一直都无法信任身边的人，就连母后也被幽禁，这是为了曦国，崔氏一族不能专政。

所谓为君者正是需要如此绝情寡义吧，高处不胜寒，其中的孤寂如何能够消解。对先皇诛杀臣子兄弟的行径看久了自然也就无法轻易去相信任何一个人，这国祚自然也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继而影响到后世吧。

对不住她，原本这个后位就该是她的，可是她与他越走越远，他想要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没曾想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若是知道有这一日，他一定不会再这样做，也许会让她去和白语鹤远走高飞，就算看着他们恩爱难过一时也好过如今丧失她痛苦一生。

祁兰静静抚过那些东西，昔日她曾经戴在身上，睹物思人，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般，永远也不会离去。

③

转眼一十二年过去，曦国的朝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妩殇逝，虽然握有凤印为实质上的皇后，奈何命短福薄，无法久居后位，遂拱手让给她人。

主上祁兰在陆皇后死后守孝一年，孝期过后不久即封贵妃陈氏为后，大皇子祁柏为太子，二皇子祁礼为淮南王，三皇子祁璺为陇西王。

后宫美姬如云，陈皇后并不受宠，宫人都谓陈皇后昔日因为毒害前皇后陆氏遭到主上厌弃，得以封后不过是因为陈刺史居于翊州手握重兵的缘故，时逢北军侵扰不休，主上需要陈刺史的军权。

而后的数年之间，崔氏与陆氏相继遭到重创，崔太后遭到幽禁，崔乾被罢黜，陆氏陆晖被逼谋反而被诛杀，陆氏子弟遭到连坐。

世人谓陆氏宠妃故去，主上便对陆氏族人不再留情面，因此顾命大臣之中仅剩下将军江昊一人。

诛杀陆晖崔乾不久之后，陈氏皇后遭到废黜，紧接着陈刺史以谋反罪被诛杀，陈氏亦遭受重创，自此朝廷之中世族越发势微，久之武人寒族占据上风。

也有人说主上嫉恨世族奢靡之风日久，想打压世族的势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大世族均龟缩故地休养生息，主上见此局面亦不再追责。

主上空置后位十年有余，世人都谓主上对难产而亡陆皇后无法割舍旧情，主上盛宠陆皇后留下的三位皇子，皆委以重任。

一十二年过去，北境强军欺境，曦国军士枕戈待旦，大战一触即发，幸而主上与民休养生息，开创治世，曦国战胜，北军退回国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