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蒹葭
作者:阿晏      更新:2019-10-26 04:44      字数:3253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辛酉之年,余过祁山、街亭等处,心有挂念,但觉日轻月慢,难至彼处。当是之时,心中惟愿能逐月华流照君,见了去路,却亦有道阻且长之感也。——《知天命》

在宋昭宁等人决意从近道前往祁山之时,早于他们出发的祁湛,却已经到了街亭。

街亭如今乃为凉州兵马所占,这些兵马在庞危调度之后,曾为猃狁打开了麒麟北境渔阳的大门。然则待战火蔓延来路,他们才终于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于国而言,究竟犯下了怎样的过错。战乱之下,安宁尽消,那些曾经谈笑的百姓在眨眼之间见了无常,独留人间流血漂橹。

万幸的是,他们后来渐知过错,和猃狁断义绝往,从而讨回北境,并向幼帝认了错。

当此用人之际,幼帝得了他们,自然不会再将他们推给猃狁,于是特派了人来赞扬他们的大义,又立了一人为总摄全体的将军,便将他们从前的反叛之事尽皆揭过了。

这是祁湛所知的。他不知的是,封胥化作鬼身之时,听闻凉州兵马反叛之时,心中十分痛心。这些兵马原是他亲自练出来的,同他关系自然亲近,是以凉州兵马能不多发问,即听“他”命令开关迎敌;如今他见九州烽火不断,却不忍叫他们背上骂名,况其剑锋所指,原也是他们的同胞骨肉,实在叫人难堪。是以他以鬼族能耐入得其梦,叫他们莫再与猃狁同行,那些兵士十分听从他的命令,竟连梦中之言亦以为真,当即同猃狁离断,竟重夺北境,只为待他而归。

然则此事俱是北境军民心中所思,旁人再不知道,祁湛自然也全然不知。他是日到达街亭,同如今统领凉州兵马的将军相互见过,问过如今军中情况,听那将军说道:

“街亭情况,末将已悉数报与王爷。后事如何,还请王爷吩咐。”

又道:“且军中亦有自锦官城中来者,说是求见王爷,已等了两日了,因问王爷,要见他么?”

祁湛问道:“是谁亦从蜀地来的?”

那将军拱手道:“他自称其为杜阙,说亦是得了陛下的命令。王爷可知此人么?”

祁湛拧眉,心中想了片刻,却想不起来整个人到底是谁。但谁有胆子假传圣旨?因也只想到想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人,不过名姓还不为人所知罢了。因命道:“叫他进来罢,且看看他要说什么事。”

那将军忙道:“喏。”

杜阙很快进来。

说起来,虽他已见过了幼帝,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麒麟年间的风流人物睿王,因笑着上前行了个礼,呼道:“见过王爷。”

一面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将他的容貌看了个大概,心道:果然是史书所载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的人物,容貌姿仪无不美好。

然则他心中也不过这般一想,便听祁湛问道:“陛下叫你带什么话?”

杜阙此时便不敢抬首了,他仍笑着回道:“陛下说了,因鬼族一脉总有些人族所不知晓的能耐,所以未防麒麟军士无谓受伤,因请了一位术法高强的人,特以汉中布下阵法,足以限制鬼王并其所率鬼族能耐。叫王爷只管放手去做,千万不必顾念。”

祁湛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他的手指在杯身上微动了动,不曾说话。

他心中想到:陛下果真是要将谢青衣置于死地的,只旁的倒也罢了,但如今猃狁尚且虎视眈眈,此时同盟之中乱起,对猃狁而言,又焉知不是个好消息?何以陛下定要此时取谢青衣的性命呢?

他亦就此问题问过幼帝,然则幼帝乃看着他,道:“皇叔,事有轻重缓急。”

他只说了这一句,旁的,任祁湛再怎么相问,却也不肯说了。他心中自思怕是幼帝知晓了什么秘密,所以才这样容不下谢青衣,然则这秘密到底是什么,他却是不知的。

然则,君者,臣者,原不可并论。

便是他心中有那么一点不舍,他又如何能奋力相抗,又如何能违背幼帝的命令呢?

他心中想到这一层,因将心中旁的情绪都压下来了,颔首道:“此事本王知晓了,还有旁的事没有?”

杜阙回道:“旁的再没有了。只陛下可怜小的喜爱兵事,却从无机会上一回战场,所以叫小的跟着王爷,同王爷学习一二,还请王爷能体谅小的的这份心。”

祁湛抬了眼,“你?”

杜阙听他这样的口气,便知他怕是误会自己是宦者了,因笑着回道:“小的是禁军中的一员,如今在卫将军手下当差。”

祁湛闻言,因看了他几眼,因见他虽一直笑着,但眼中光亮倒也中正,不是个有坏心的人,因颔首道:“既是陛下的命令,你便随在本王身边罢。”

杜阙笑弯了眼,回道:“喏,王爷。”

祁湛在街亭稍作休整,又遣了斥候前去陈仓,送来陈仓猃狁鬼族对战的最新消息。他听闻陈仓开战消息之后,终决定于次日清晨开拨,率军前往陈仓。

开拨前夕,杜阙遥望东方,见金乌西垂,染红了半面的天空。

陈仓已经打起来了,谢青衣同韩怒相对,千年之前的鬼族大将与千年之后的末世将军,谁会赢呢?

他想着想着,嘴角慢慢地勾了起来。

而在此时,宋昭宁等人即将到达街亭。

卫舒窈正在疾行之中,却忽闻身后传来声响,她分辨出是宋昭宁的声音,连忙拉住了缰绳,回首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不适?”

宋昭宁摇了摇头,看向那斥候,乃道:“我记得这附近该当有条小路,可以穿过陇山,直通安定郡南部的,是也不是?”

卫舒窈心中过了一次地图,想起安定郡正是陇山东部郡县,宋昭宁所谓其南部,乃是想直接去往街亭以南,在祁湛南下陈仓的路上拦住他。

卫舒窈道:“姐姐,马上就要到街亭了,姐姐有什么话,立时就能对睿王说,如何还要走旁的路?”

宋昭宁回道:“祁湛原比我们走得早小两日,我们双方又俱是疾行,便是我们中间走了近道,但却也未必能赶上他。此时谢青衣自斜谷而上,必然已经到了陈仓,与猃狁交手,则祁湛若要螳螂捕蝉,此时怕也即将离开街亭,我等再去街亭,断然见不到他。”

她解释了此话,看向那斥候,问道:“能找到么?”

斥候回道:“能。”

他此回再不说劝宋昭宁小道不安全的话了。他们先前自小道行来,路上遇见了三次山匪,然则宋昭宁危难之时,一把长剑竟也舞得有些样子。他身为斥候,眼力倒也有些,能看出宋昭宁力道不足之过,若与练家子碰上自然落了下成,然则与那些由落魄百姓变作的山匪相对,却也不输他们什么,更不要说宋昭宁有一颗不怕死的心,便是他们见了宋昭宁的果敢,些许时候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因回道:“夫人提的实是对的,那小道就在此去不远,我们自那里行过,定能早一步到达安定郡南部。”

宋昭宁颔首,“走罢。”

“喏。”

封胥看着城楼下的情景,沉了面色。

在他发现不对不久,身边的鬼族亦发现了他们法力再不能用的事,当下慌了大半。万幸封胥当机立断稳定军心,又道他们众人俱是有武力加身的,寻常猃狁将士也是伤之不得。因勉强定了众人的心。

然则鬼族从前以雾化形,可称不死,如今却只能维持人族的外貌形态,鬼族众人历经数次凶险,心中已失了平常心,连下手也能看出乱了章法。

鬼族一长老到封胥面前来,击开他身侧的猃狁兵士,问道:“王上,我们如今该当如何?猃狁救命已至,而鬼族能耐不可用,如此下去,我们同人族并无差别,兵力上亦不占优势,只怕危矣。”

谢青衣遥遥望去,见远处阵眼处韩怒守住,见他望过来,招手又笑了笑。

嗯,就喜欢你这样讨厌我,偏偏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猃狁的兵马一层一曾地围上去,谢青衣不曾说话,只以手中青锋杀敌。他心中想道:果然是我大意了,虽想到韩怒定会来此,却不曾想到他竟调了这么多的兵马来此。若是如此,则猃狁在崤山以东兵力必然残缺,则商宁、白宿之兵马能径直北上,冀州之地,韩怒竟不要了么?

他心中隐约闪过些想法,然而那想法跑的太快,他不过一个挥剑,再去想时,却已然想不到了。

他以青锋隔开猃狁兵士手中刀剑,给那长老留出一处空位来,紧急说道:“街亭尚有凉州兵马,你持麒麟虎符前去调兵,我助你离开!”

那长老耸然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谢青衣猛然发力,拍开身侧猃狁,深深朝他望来。那长老明了他的意思,当即点头,以绝佳轻功跃下城墙,忽然远去。

阵眼前的韩怒看见了这一幕。

他冷笑了一声,呼道:“拿箭来——”

箭矢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对准那鬼族长老,倏然松了手。

\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