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明月如故
作者:阿晏      更新:2019-10-26 04:44      字数:3248

猃狁围城暂止,夜行而西。——《知天命》

白宿不想长老这样说,愣了一下,问道:“敢问长老,是什么条件呢?”

商宁道:“我鬼族信你人族良多,百年之前,并今之当下,鬼族都因盟约而为你人族奔波。但三番两次,你们却背约而行。”

此言一出,白宿便知道商宁是知晓幼帝想向谢青衣下手的事情了,他辩解道:“三百年前,元帝并不曾对先鬼王动手,这原是误会,长老也是知的。今日之事,却全因陛下还是个孩子,所以行事免不得被身边的人影响,再不会这样了。”

商宁道:“若有可能,我自然也不愿不信你们,但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当下之事我却不能不问。封胥原对麒麟念着旧情,他虽不说,我却不能眼看着我鬼族的同袍死在盟军刀下。”他道,“你要我帮忙也是容易,只要你应我,叫你们麒麟的陛下承认如今乃是双王并行之天下,且战后将关中以东,长江以北的诸郡县给了鬼族,今日我就应你。”

祁湛抬眼,眸中冰凉,他道:“长老,冀北是麒麟故土。”

麒麟有训:夫我故土,必寸土不让。

商宁道:“鬼族四散天下,从未有自己的国,亦从来不曾有自己的故土。三百年前,因先王同麒麟元帝关系甚密,所以成事之后事了拂衣去,半分报酬也不曾要,但这天下九州,却有一半是先王带人打下来的。今日亦是如此。那冀北之地,鬼族同猃狁、韩怒相争;谢青衣夺下陈仓,哪一桩不是我鬼族的功劳?如今却竟连一个冀北之地也不可得么?”

他看向祁湛,“睿王,鬼族的助力如是,或鬼族得之冀州,则陈仓汉中必然守住;或鬼族撤兵,猃狁为害。则北境必失,而汉中亦难以守住,则猃狁南下肆虐为害,麒麟亡国之局尽在眼前。”

“睿王,你要如何选呢?”

祁湛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心中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他:两害相较取其轻,如若将冀北割让,则关中和汉中都还有保住的余地;但若此时鬼族撤兵,则冀州、汉中、陈仓其守都自不足,如今部署便有了数个漏缺,届时为韩怒所用,则正如商宁所说,麒麟覆灭就在眼前。所以,自然是答应长老的条件为上。

然而虽则如此,将自己国家的故土拱手相让,他却点不了这个头。

那是麒麟的故土,是麒麟祖辈生活了三百余年的地方,是曾经京城的所在,有着从百官到百姓所有人的记忆,如今却要拱手相让?便是想让给鬼族,那也是成了别人的故土,他如何能够答应?

他尚处于左右迟疑中,却听见公仪漱玉的声音响起。她道:“长老所虑,我们亦能理解。然则冀北乃是旧京所在之地,麒麟百姓却断不能舍。若鬼族仅要在麒麟寻一安生之所,何妨于冀州设府,立为鬼都?况幼帝虽此番为身边佞臣所左右,百姓之心却是明白的,因左右到底并未对鬼王动手,长老若仅因幼帝一次失误,却雷霆大震,不免伤了百姓的心。不妨请陛下公示天下,称如今双王并行之态,并立誓再不对鬼族下手,长老以为如何?”

bsp;商宁抬眼看她,忽而笑了,“睿王妃,外交辞令在真正打将起来的时候,不过是一纸空言,幼帝所言,我却不信。”

长老不曾执着于冀北归属,让公仪漱玉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道:“一人之心,却不能比拟天下千万人之心,幼帝纵然糊涂,但百姓却都心中透亮。况自麒麟开国至今,麒麟与鬼族早已相处日久,非是猃狁能比的,而天下大势若要稳定,麒麟并鬼族联合亦是势在必行之举。否则一旦分而化之,怕是天下难定。我知长老心善,难道长老忍心看着天下再入战争,同袍刀锋相向,寡妻幼子难安己身么?”

商宁垂下了头,再不说话了。

半晌,他方道:“幼帝立誓天下,必要传诸百姓之口,不可敷衍。”

公仪笑了起来,“自然。”

他们安抚了长老商宁,请他先去汉中坐镇,随后写了一封书信,信上说明北境诸事,传回锦官城中。

只他们知道如今幼帝身边还有童邑的存在,所以送信并非直达天听,而是先送到了卫湛的府上。

汉中之事妥当,他们也才安定下来,另外谋划运粮及回城之事。

然而猃狁于长安的守城此时竟还有漏网之鱼,那几名猃狁士卒走小道去往陈仓城前,见到韩怒,心中苦痛便再也藏不住,直扑上去,连声呼道:“单于,我等无用,长安被麒麟占了!”

韩怒刹闻此事,心上便是一跳,蓦然回首问道:“怎么回事!”

那猃狁士卒回道:“关东兵马来袭,我们抵挡不住,那些麒麟将士对长安城比我们熟得多,而且又总是会从我们意想不到处着手,叫我们全然不能防备。长安如今已经被他们占了,我们兄各几个奋力才奔到这里来,路上还见到先前运粮的那些同袍,如今却都死了,一个都不剩。”他说到此处,想到他见到那些猃狁将士时,个个都已然是一具尸体了,竟不免痛哭起来,直呼道:“单于,我们应该如何办啊?”

韩怒的侧脸紧绷,强迫自己将怒气压了下来。他回首东望,目力所及,自然见不到长安,但他却有一种他竟是隐约见了长安落败的场景的直觉。

他的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而后转过身来,复又望向了眼前的陈仓城。

没想到,一着不慎,竟然叫关东白宿率军西行。要说这里面没有谢青衣的怂恿鼓动,他是绝对不信的。而当长安的退路被斩断,他向前却拿不下陈仓,向后却亦陷入被白宿从后方包抄的窘境,前后俱有虎狼之师,他又应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向遥远的西方望了过去,心中的地图仿佛在瞬间展开,慢慢地展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目光遥望去了街亭。

街亭靠北,若拿下此地,则北面猃狁兵力亦可以自北源源而下,那么,便足以将如今麒麟的布局硬生生地撕开一个口子。

而最重要的是,街亭如今守备薄弱,是他唯一可以突围的地方。

他的目

光中浮现出一片冰凉的光彩,而后终于定了决心,遥遥望西面一指,命道:“我们,去夺街亭。”

封胥以防守姿态和韩怒对峙,如今城中粮草已有些捉襟见肘,一旬之日再不及补充,则必然瞒不过城中诸人。

他正是思索为何如今祁湛还不闻消息的事,却听见门骤然被推了开来。他自案前抬起头去,见到宋昭宁走了进来。

他笑了笑,将案上卷轴都搁置开去,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宋昭宁道:“今日夜风有些凉,因听副将说你还在书房,料想是因粮草之事所困,还不曾睡,所以给你拿件衣服来。”

她将挂在臂弯上的衣衫抖开,叫封胥披上,往案上一望,看见掩了一半的地图。

她因道:“祁湛亦是老将了,断不至于如此悄无声息地吃了亏。况白宿此时应当也到长安了,若果然说祁湛被什么事耽搁了,倒可能是他路上遇见了白宿,因才不闻声响,你不要着急。”

宋昭宁的猜测虽不全中,也已不远,封胥也是细算如今当是白宿到达关中的日子,所以心中还算不得太过慌乱,只没有消息,却到底叫人七上八下。

他道:“只话虽这样说,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猃狁兵勇,若果然祁湛、白宿兵力与之陷入苦战,一时半会儿竟还回不来陈仓,则我们至少要想想要如何能够应对粮草不足之弊。”

宋昭宁思索了片刻,却不曾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此事向来就是悬在他们脖子上的利刃,他们期盼寻到解决办法也绝非是近来一两日的功夫了,但却竟是束手无策,并无旁的办法。

她见封胥拧眉拧得厉害,伸手往他眉心一抹,劝道:“且先回去罢,你这样日日不肯休息,却也不是个道理。便你如今是鬼族之身,但到底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封胥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回道:“好。”

他拉着宋昭宁的手起身来,却听外面守夜的士卒忽然报道:“将军,猃狁兵马开拔。”

封胥挑了挑眉,连忙推门出来,问道:“怎么?他们开拔往什么方向去了?”

那士卒回道:“往西面去了。”

封胥心中疑惑更甚,“西面?怎么反而去了西面?”他心中思索:便是长安打了起来,韩怒也应该去往东面才是,怎么反而往西面去了?他问道,“知晓他们要去何城么?”

那副将回道:“不曾。猃狁调兵当是临时起意,昨日日落之时探子也不曾送出任何消息来,如今却忽然拔营,必然有鬼。”

正是如此。

封胥仰头看向当空的那轮明月,命道:“去查清楚。”

“喏。”

那副将拱手应诺,而后,慢慢地退去了深重的夜色里。

西面?

韩怒,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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