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风毫不掩饰的白了阿花一眼，只一句话便堵住了她的嘴，“你姓唐。”

阿花一怔，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嫁给徐知南的意思，当下对自己这般不要脸的自作多情略微感到有些尴尬，她眼神四处乱飞，随即掩饰性的一拍桌子，又嚷道：“真是岂有此理！那徐知南年纪都与你一般大了，竟还有脸来娶咱们顾家的女儿？你要把你女儿嫁给一老子爹？怎么想的啊！”

顾如风听了阿花这一通教训，却并没有恼怒，反而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他年纪与我一般大的？”

阿花一愣，眨了眨眼，随即双手抱臂，回道：“我……应该见过他。”

“应该？”

“嗯……”阿花如实答道：“我初次带陈世川来府上那回，无意中见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瞧那身姿便知俱是行伍出身。现下听你提及那徐知南，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那人，想必是……”

“缘分？”顾如风接道。

“……是直觉！”阿花愤愤，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深觉自家大哥今日格外的……调皮。

顾如风微微一扬头，表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他点了点头，拿过桌上的茶盏，浅啜一口。

阿花瞧见他这副神色，心头思绪一划，为了印证自己略微出奇的想法，她谨小慎微的开口问道：“大哥，那徐知南是有跟你提到我吗？”

顾如风微微抬起眼睑，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茶盏，砸吧了几下嘴，径直否认道：“没有。你自作多情了。”

阿花一噎，心中郁闷，想在顾如风那里打探的消息全都半途夭折，一瞬间她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便随意抓来一句问道：“大哥，您真打算嫁个女儿过去？那以后顾徐两家可就当真是绑在一起了。”说到这里，阿花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当即十分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您是打算——‘弃车保帅’？”

这样的想法一经形成很快便蔓延长大，因为阿花相信，一旦顾徐双方在合作中出了嫌隙，为了苗疆三镇，顾如风是绝对有可能舍弃那个“倒霉”的女儿的。一想到此处，她心中便不免悲凉。

但很快，顾如风便径直遏制了她这种徒添的“悲凉”，他眉一横，道：“哪里来的‘车’，又哪里来的‘帅’。小孩子家家的明白什么。”

然而他这一句话说完，就连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与掩盖。眼前的姑娘早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嚣张跋扈、“无头无脑”的丫头片子了。但他此时看着那张仍旧有些稚嫩无畏的脸，有一瞬，他竟仍旧下意识将她当作小孩看待。殊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早已横亘了十年的光阴。而，十年，足以让一个人长大。

顾如风面上表露出鲜有的郑重，他低声道：“唐芸，我答应过你父母要护你周全。十年前你为了苗疆所谓的‘名声’，自作主张，我尚且没来得及做什么，如今，必然不会再让旧事重演。所以，这些个糟心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还是全交给大哥来应对吧……”

傍晚，三娣啃着苹果去找阿花，谁知刚想敲门阿花便自行推门而出。三娣一愣，本想着开玩笑说两人怎的这么心有灵犀，然而一瞧见阿花那身“全副武装”的短打，明显就是有事外出的模样，她一愣，开口问道：“阿花姐，你要出去吗？天都快黑了。”

阿花点点头，笑道：“去办点儿事，不用等我了，早些睡吧。”

说完，还不待三娣有所回应她便抽身离开，临走了两步却又退回来顺走了三娣手上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有些“饥不择食”的感觉。

三娣倒没顾着心疼自个儿的苹果，反倒是盯着阿花离开的身影瞧了半晌，而后抬头望天，嘀咕道：“还这么早呢，睡啥呀……”

次日晌午。

陈世川练完功照例来蹭三娣的饭，一进屋却见是空荡荡的，当即满腹疑问。正巧三娣端着几碟小菜和两碗饭从门外进来，陈世川眼珠子一扫，便奇道：“咦？今儿个是怎么了？只有我们两个？”

“是呀，顾大哥和阿花姐都有事，来不了。”三娣笑道：“你该开心才是啊，好歹是没人跟你抢菜了。”

傍晚，仍旧没有瞧见阿花的陈世川再次偷偷潜入了她的院子，猫在房门前，抠着怀中抱着的流云剑剑鞘，两眼发直。

眼见着圆月都挂在天上许久了，陈世川实在抵挡不住睡意，象征性、礼貌性的敲了敲阿花的门，走了个过场后，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翌日，天方亮。

陈世川揉了揉眼，趴在桌子上缓神片刻后，往四周望了望。在一片寂静又熟悉的环境中，他陡地想起了自己艰巨的任务，当即往床榻上扫了过去。

却见床上枕被齐整，完全跟昨夜他来时无异，甚至是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陈世川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停留片刻后便回身跑了出去。

陈世川一番惊天动地的捶门后，终于把三娣的房门等开了，却在知晓阿花并没有留宿她屋后，迅速脚底一滑，风过无痕般的飞了出去。三娣揉了揉眼，稀里糊涂、不明就里，当即关了门继续睡回笼觉。

“阿花失踪了？”顾琅怪叫一声，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很快恢复了谦谦公子般的模样，安慰性的拍着陈世川的肩膀道：“跟了阿花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吗？这家伙向来是独来独往、来无影去无踪，你若还没熟悉，以后便会明白。放心吧，玩够了她自个儿就回来了。”

陈世川狐疑，阿花武功高强那是确实，神神秘秘也是正解，可这独来独往、无影无踪也就未免太过“神话”了吧，他们这一路上，几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也从未见过她招呼不打一声便闷声离开的。

顾琅见他仍面有疑惑，也便退一步说道：“我待会派人去找找，你先别急了。”

陈世川怎能不急呢，尤其是当再次到了夜晚仍旧没见阿花时，他便更加坐立难安了。

此时，见势不妙的三娣也开始有些担忧，不时张望着屋外，喃喃道：“阿花姐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她前日傍晚便离开了，怎么现在都还没回来……”

陈世川一个激灵，当即抓到了重要信息，他一下弹起来，问道：“你说她前日傍晚便走了？！”

三娣点点头，被他这么一嗓子吓得更加坐立难安，“她说要去办什么事，还让我不用等她……这，这我若是……”

陈世川来不及去听三娣自怨自艾了，风一般蹿出了院落，朝顾如风书房跑去，谁知他刚一出阿花的院子，便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向外而出的顾琅。

顾琅一见是他，当即正色道：“我知道她去哪儿了。快跟我来！”

青河镇外，月岐山方向。

顾琅带着陈世川，二人策马而来，行至此处，前方已是草木丛林、树影幢幢。骑马是过不去了，二人只好下马疾行。

“这是哪儿？”陈世川紧跟顾琅，问得飞快。

“月岐山。”顾琅说。

“阿花为何来这里？”陈世川又问，眼睛飞快的扫了下四周。

这时，前方顾琅脚步一停，陈世川也急忙站住。只见顾琅向前方黝黯的森林里望了一眼后，转头对陈世川正色道：“你可有听过苗疆古寨？”

陈世川神色一转，郑重的点点头。

苗疆古寨简称苗寨，乃是苗疆最古老的古氏一族的存居地，举个不恰当的比喻，其威严神圣程度堪比一国君主之皇城。苗寨隐藏在月岐山深处，以山为据，以草木石林为护，更有能工巧匠设置的各类机关陷阱，专门用以对付那些不速之客。

只听顾琅又补道：“翻过这座山头，便是他们的地盘了。”

陈世川猜测，阿花或许同古寨有什么联系，但转眼瞧见尚且是顾琅都神色严谨、小心翼翼，心头的担忧不免又浮上些许。

顾琅道：“古寨有规矩，外人入内需得事先通传，然后由本族弟子指路引领。但现下事出突然，你我又都是外族人，要想入内便只能硬着头皮往里探了。前方凶险蛰伏，你还确定要上前吗？”

陈世川听罢几乎没有半分的迟疑，当即信誓旦旦的回道：“我确定。阿花尚且都不曾畏惧，我又惧怕些什么呢。不过……阿花武艺如此高强，也闯不进去吗？”

顾琅带着他开始向里走，陈世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脚下几乎是循着顾琅的脚印一步一步走的，像大雪地里的羁旅人，迎着风雪，缓缓向前。顾琅看了眼他，先说道：“你现下还不用如此紧张，等咱们翻过这座山头才会有机关陷阱。”

陈世川一听，放松了脚步。

顾琅这时才开始回答他的问题。“阿花的师傅是寨子里极有威望的长老，此番她孤身前往，应当是前去作别。”

陈世川听到“作别”二字时，眼神微微一顿。

“但她毕竟已有十年未归了，山中不少机关巧设都是时时变动的，她武艺高强是一回事，能孤身闯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但十有八九她是进不去的。所以，咱们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她有足够的好运气，否则，她或许现下就已经被戳成肉丸了……”

陈世川听后便没了声，就当顾琅一度以为他跟丢了，打算回头查看时，才听得他道：“我相信阿花。阿花不会做毫无准备之事，无论如何她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既是决定要闯，那便肯定有她的法子。她自己尚且都无所畏惧，我们又何必杞人忧天。我不相信她会把自己弄成个……肉丸子。”他声音不高亢，反而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就像在说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常问候。

顾琅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身影掩映在森森树影中，唯有那双眼眸坚定不移——那是一种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信任，有时看起来甚至是有些盲目。

就像那个人一样。

有一瞬，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身影，也是这般不知所谓的信任。

两人的身影一下子重合了。

顾琅有一瞬出神，然后声音低沉的近乎无声，说道：“你知道齐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