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饭友
作者:dwho18      更新:2019-10-28 05:00      字数:6295

陆逊没有看到乔婉在迎新晚会上的表演,因为关银屏的一通电话,关银屏在电话里说要去吃最辣的那家川菜。最辣的那家开在牌坊式的校门斜对面,那里属于新开辟的商圈,除了一家门口摆着台球桌的小卖部之外,剩下的是清一色的餐馆,其中川菜馆子数量最多。关银屏喜欢吃辣,陆逊也喜欢吃辣,于是两人经常结伴去那一片的川菜馆。

与关银屏失联之后,陆逊几乎忘记了关银屏的存在,直到有一天陆逊在食堂门口碰见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那天陆逊刚吃好午饭,准备回宿舍睡午觉,推开食堂的大门,阳光刺眼地照射过来,阳光里有一个人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迎面而来的是个女生,正冲着自己笑,笑得很甜,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很是醉人。

“陆逊,真的是你,好巧哦。”那女生惊喜万分地说道。

“你是?关银屏?”陆逊皱着眉头说道,因为阳光照射着眼睛,有些刺痛。

“你还记得我啊,还以为你会忘记呢。吃饭没,陪我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关银屏说道。

“当然记得,我记忆力很好的。”陆逊说道。

“我知道,小学初中同学的名字你都记得,你上次和我说过。”关银屏说道。

陆逊想起了关银屏所说的缘分,缘分真的很神奇,让两个人在毫无准备毫不知情的时候突然间重逢。校园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想她的时候偏偏遇不上,已经忘记她了偏偏又遇上了。见面的那一刻陆逊有些不知所措,拘谨地把手插进裤兜,倒是关银屏很热情,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拉着陆逊的衣袖便往食堂里走。关银屏打了三个菜,拿了两双筷子,说道:“我们边吃边聊,这么多年不见,你都在干什么呢,怎么不来找我啊?”

陆逊不想告诉关银屏自己那时候不敢去榴园公寓门口找她,也没有说自己曾经去法学院门口蹲过点,那些事说出来显得自己无用而且猥琐,便笑着说道,我找了,只不过直到今天才找到。陆逊的眼睛一直盯着盘子里的蒜苔炒肉,趁着关银屏夹菜的功夫才偷偷地快速瞄了一眼她,两年时间她变得好像更有女性魅力了,变得更成熟了,虽然说不上来是哪些方面的变化,她的酒窝还是那么醉人,瞳孔还是很黑,眼白还是很白,眼珠子转动起来还是像池塘里的蝌蚪。她没有戴那副粉红色的眼镜,眼睛还是很有神,能放出光来。她新染了头发,仍旧是栗色的,色彩还很鲜艳,所以陆逊很轻易便看到了。在火车上陆逊刚开始是没有发觉关银屏染发的,直到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时候,才近距离地观察到极不明显的栗色。栗色是那段时期最流行的颜色,张绣染的也是栗色,后来张绣换成了暗黄色,但别人后来都喜欢染灰白色,像一个个老头老太。

陪关银屏吃完,陆逊没有时间睡午觉了,直接去了教室,趴教室桌子上睡了一节课,坐在第一排,就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陆逊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那是个小教室,刚刚好容得下一个班的学生。陆逊走进教室的时候,只剩下左侧第一排的一个空位置,讲课的老师是个样子有些萎靡的副教授,习惯站在左侧唾沫横飞地讲课,所以那个位置总是属于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人,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人常常是陆逊。到了大三,陆逊基本上抢不到后排的位置,学霸们对抢前排失去了兴趣,进到教室都是从后往前顺序填满,不像大一刚开学那会,前排的位置早早地便被占据满了。

陆逊和关银屏重逢的时候,正时常和乔婉有短信联系,陆逊发短信约乔婉散步,乔婉说我不喜欢走路。陆逊又发短信约乔婉打篮球,乔婉说我不喜欢打篮球。陆逊再发短信约乔婉去公园玩,乔婉说我不喜欢去室外游玩。陆逊一次次地约,乔婉一次次地拒绝,陆逊觉得很受打击,但还是忍不住给乔婉发短信。陆逊觉得自己好贱,拼命地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源源不绝的动力,好似源源不绝的长江水。

乔婉拒绝了陆逊无数次,也主动联系过陆逊,共计两次,一次是学院迎新晚会上有节目,另外一次是叫陆逊一起玩游戏。陆逊收到乔婉的短信说她要上迎新晚会表演节目,特意跑去石塘街理了个发,刮了胡子,又洗了个热水澡,在夜幕降临之前便到了晚会场地,和沐浴焚香做学问的文人雅士相比丝毫不输。晚会的舞台搭在体育馆门口,左手边是牌坊式的校门,右手边是教学楼,前面的校园里南北走向的主干道,地理位置极佳。陆逊到达晚会场地时,舞台上有很多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主干道上刚上完课的学生涌向食堂,余晖从山顶上照射过来,山的那边是大湖。陆逊就坐在台阶上等,逆着余晖看远处的山,在想若是没有那些山,大湖的水便会灌到校园里来,眼前的所见应该是一片水域,波光粼粼,可以泛舟,可以捕鱼,和乔婉生活于此简直是完美的人生。

陆逊在台阶上发呆的时候,乔婉在后台准备。乔婉在节目里扮演东瀛国漫画里的一个公主,那个公主梳两个麻花辫,绑一条红色的发带,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化完妆的乔婉和漫画里的公主一模一样,可惜陆逊没有看见。晚会结束后,乔婉打电话给陆逊,问陆逊看没看出来她今天装扮的是谁,陆逊说没看出来,只是觉得好眼熟,是不是某个东瀛国漫画里的人物。乔婉乐滋滋地笑道,是啊,就是冈本骏的天上之城啊,怎么样,好不好看?陆逊说,好看。陆逊觉得自己特别的虚伪和胆小,说了一大堆谎话,明明心里像被石头硌着一样,就是不敢说真话,除了那句你穿什么都好看。陆逊说谎话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嘴角向两边收紧,呈撇嘴状,额头上冒冷汗,身体时不时地打个冷颤,好在电话那头的乔婉并不知道。陆逊和乔婉聊到了熄灯,这是陆逊第一次和女生煲电话粥,煲完的时候宿舍的夜猫子都睡了。

乔婉还没上台,陆逊已经待不住了。陆逊不喜欢热闹,与其挤在人群堆里,不如瘫在无人的宿舍,如果不是为了见乔婉,才懒得来这种地方,灯光射得人眼睛疼,音响震得人耳朵疼,还有不长眼睛的人踩你的脚。陆逊很早就到了舞台前面,站在前排中间的位置,随着人越来越多,慢慢地被挤到一旁去了,要踮起脚来才能看全舞台上的人。看全了舞台上的人,没有发现乔婉,陆逊便收起脚尖平稳地站好,只看舞台前排的人和前面人的后脑勺。

陆逊不喜欢热闹,高顺却是十分地喜欢,没有热闹的时候在宿舍里也要营造热闹的氛围。高顺也去看了迎新晚会,看完了晚会又看了一会工作人员收场,才回宿舍,到宿舍门口正好熄灯。高顺不知道有迎新晚会,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到了体育馆那片传来的音乐才过去的,音乐播放的是重金属的曲子,是高顺最爱的风格之一。为了听重金属,高顺特意买了一套低音炮,在宿舍没人的时候放最大的声音。除了上课时间,宿舍没人的时候很少,所以高顺要经常逃课。室友们上完课回来首先问道,高顺,你没去玩滑板?高顺说去了,刚回来。室友们再说,高顺你又躲宿舍听摇滚。如果说的人是甘宁,高顺会说关你屁事,换成其他人高顺便不会这样说,而是说躲宿舍听摇滚又不犯法,我乐意。高顺唯独对甘宁的回答和其他人不一样,是因为甘宁曾经和高顺探讨过躲宿舍听摇滚到底犯不犯法,两人探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最终结论是甘宁认为是犯法的,高顺认为是关你屁事的。

陆逊被人挤到了边缘,又看了两个节目,还是没有看见乔婉上台,这时候手机震动了,打电话来的是关银屏。关银屏从教学楼出来,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体育馆门口的场地,人头攒动,决定走另外一条路回宿舍。那条路冷冷清清,因为迎新晚会把人都吸引走了,路灯立得很疏,一段明亮间隔一段黑暗,像斑马的皮肤一样。很多女生害怕一个人走那段路,但是关银屏不怕。关银屏走过了那段明亮和黑暗相间的路,宿舍近在眼前,公寓门口有两个男生像门神一样伫着,一左一右。关银屏说突然不想回宿舍了,陆逊,陪我去吃川菜吧,很辣的那家。

关银屏先到了牌坊式的校门口,按距离算应该是陆逊先到的,陆逊因为多等了一个节目,反倒比关银屏晚到了。关银屏没有扎辫子,披散着头发,穿一件很短的黑色短袖,露出了肚脐。她的皮肤很白,远远看到时陆逊以为短袖的下围是白色的,还纳闷怎么有这么奇怪的设计。陆逊的小帐篷一下子支了起来,骑车的时候总在摩擦大腿,极其不方便,好在路灯昏暗不易被发觉。关银屏笑着迎上前,说道:“你刚去自习了?这么上进?”

陆逊借着刹车的惯性点了下头,“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吃晚饭呢?肚子不饿吗?”

“还好,中午吃得多。没耽误我们上进的三好学生好好学习吧?”关银屏说道。

“耽误啥啊,这话说的。”陆逊说道。

关银屏点了五道菜,点完宫保鸡丁,陆逊开始担心钱包要被掏空了,连忙说道,够了吧,再多我们吃不完,他们家份量还蛮大的。关银屏说,没事,吃不完打包就是了,明天还可以吃啊。陆逊说剩菜不好吃,想吃我们改天再来。关银屏说,好吧,就这样,改天我请你。陆逊和关银屏之间就吃饭有种默契,这顿陆逊请了,下顿便是关银屏来请,请客的人不点菜,哪天出去吃、去哪里吃都由关银屏决定。关银屏看着满桌子的菜,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看到这么多好吃的就觉得好满足呀,什么烦恼都能忘记了。

“那就开动吧。”陆逊说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烦恼?”关银屏直直看着陆逊说道。

“你有什么烦恼呢?”陆逊说道。

“忘记了。”关银屏“扑哧”一笑,“你不早点问,等菜都上来了才问,谁还会记得。”

关银屏和陆逊吃到了餐馆关门,出来时看到很多餐馆的老板光着膀子在自家店门口纳凉,大马路上大卡车的“轰隆”声比树上的蝉鸣更响,还有学生陆陆续续从牌坊式的校门出来,往石塘街的方向去。关银屏和陆逊相视一笑。石塘街是条有故事的小街道,绝大多数江南公学的学子都在那里存有回忆,有美好的,也有悲伤的。陆逊想轻浮地说,羡慕吗?要不我们也去?但是想到乔婉,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到了岔路口,陆逊听到体育馆那片传来的歌声,忍不住朝那边多看了两眼。

关银屏说,这么晚了,你还想去看晚会?

陆逊说,不是,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晚会。

陆逊没有告诉关银屏自己想去看乔婉的节目,没在关银屏面前提过乔婉,自然也没有和乔婉说过关银屏,陆逊觉得自己在脚踏两只船。陆逊同时与关银屏和乔婉联系的时候,总是很担心被人发现,害怕被人发现了指着鼻子骂渣男,和关银屏散步的时候担心迎面遇上乔婉,和乔婉发短信时担心短信被关银屏看见。吕蒙说你这都是瞎担心,而且你这不叫脚踏两只船,你这只是看见了两条船,都想上,结果都没上成。尽管如此,陆逊和关银屏吃完饭散步的时候,还总是会四周观察一番,万一碰上了乔婉,也不至于措手不及,有点像做贼的在想碰上了警察要怎么应对一样。陆逊和关银屏散过很多次步,一次也没有碰上乔婉,甚至熟人也才只碰见过一次。陆逊想乔婉那样爱答不理的个性,真的碰上了,九成九会假装不认识,然后便再也不联系了。

陆逊和乔婉一直联系着,虽然是断断续续的,都是陆逊主动联系的乔婉。陆逊很少主动联系关银屏,饭局都是由关银屏来约,约了陆逊便去,从来不拒绝推脱。看迎新晚会那次,陆逊是很想推脱掉的,但是听到关银屏要去吃很辣的那家川菜,又不忍心说出口了,因为关银屏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想去吃那家。关银屏辣得鼻涕直流,用了半包纸巾来擤鼻子。关银屏说,和你出来吃辣真好,流鼻涕了可以在你面前大大方方地擤掉,一点都不觉得拘谨,不像和同学出来那样,要躲到厕所里去。关银屏还说,明天又不能见人了,出门得捂着面纱,不然满脸的痘痘容易吓着别人,你最好不要碰见我,碰见了也要假装不认识。陆逊说,没事,你捂着面纱也是个美女,大不了假装看不见痘痘。

“痘痘是谁?我又不认识,所以其实不用假装,本来就不认识。”陆逊说道。

“你越来越会贫嘴了,刚认识你那会,你是多腼腆的一个小伙子啊。”关银屏笑着说道。

陆逊从来不觉得自己腼腆,不过是话少而已,话少并不代表人腼腆。在火车上刚认识那会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出来,那时候没说,现在不想说,因为有乔婉的存在。陆逊想如果那时候说了,后来再遇见乔婉,一定会后悔,所以庆幸那时候没有说,庆幸那时候话少。陆逊又想到要是这些话能找到机会和乔婉说,乔婉一定会很开心,可惜乔婉总是不给机会,现在只能和关银屏说,虽然和关银屏聊得很开心,但是陆逊觉得自己是在拿关银屏练习甜言蜜语,觉得这样做很卑鄙,于是陆逊要不停地提醒自己少说话,尤其是轻浮的话。

关银屏并不是只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找陆逊,心情好或者没课的时候也来找陆逊,有一次约陆逊下课后去操场散步,操场上很多人夜跑,一圈又一圈的重复,关银屏和陆逊则一圈又一圈的走着,走到操场的一个角落时,关银屏突然拉着陆逊加快脚步走,说道:“尴尬了,赶紧走,千万不要往右前方看。”

陆逊听到关银屏这么说,很自然地就看向了右前方,如果关银屏不说,陆逊可能不会注意到角落里有一男一女抱在一起亲嘴,“不就是亲下嘴嘛,学校里不是经常能碰到?”

“那个好像我室友,一样的身材,而且她今天也是穿着花格子裙出门的。都叫你不要看了,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在看他们,多不好意思啊。”关银屏说道。

“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他们吧?我们只不过散散步而已。”陆逊说道。

“快走快走,女生的事情你不懂。我们还是别在这散步了,去石塘街吧,走路去,请你吃好吃的。”关银屏说道。

“要是我们宿舍的谁在那亲嘴,我就上去拍他的肩膀。”陆逊说道。

关银屏说的好吃的便是路边地摊上的烤土豆,陆逊自从听关银屏说那里的烤土豆好吃,每次路过的时候都想停下来买一份,但是每次都很不凑巧,要么被一群女生围着,要么就是有情侣手拉着手等着,犹豫了一阵便过去了,所以一直没有吃上。陆逊和关银屏走到卖烤土豆的地摊前,地摊老板刚好烤好一份给前面的女生,那女生接过烤土豆,看了一眼关银屏和陆逊,然后快步地走了。陆逊也看了眼女生,觉得她快步走开的背影好像每次路过这里的自己。

关银屏是买烤土豆的常客,地摊老板看见她便知道要放很多辣椒,不要撒葱。地摊老板问,和之前一样?关银屏说,对。地摊老板便抓起一大把辣椒末撒了上去,又从玻璃罐子里舀了一大勺辣椒酱。土豆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金黄变成焦黄混着暗红,引得陆逊直咽口水。事实上,在等到地摊老板用小铲子打包好一份之前,陆逊咽口水都差不多咽饱了。关银屏递过来一直竹签,说道:“快点趁热吃,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陆逊怀疑关银屏练就了一张能耐超高温度的嘴,土豆上的热油还在冒着泡,她居然能整块放进嘴里,快速地咀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里去了。陆逊用嘴唇试了下温度,被烫得赶紧缩回了嘴巴,那感觉就像是亲吻一块烧红的铁块,能把嘴唇烙出烟来。关银屏看见,咯咯地笑着,你傻啊,这么烫,你用嘴唇去试,当然是用牙齿咬啊,牙齿感觉不到烫的,咬开来里面也不烫的。陆逊还是担心被烫着,使劲地吹了一阵,才敢小口地试探性地咬着吃。关银屏已经吃了好几块下去。

关银屏说,上次我和你说他家的烤土豆很好吃,你没有自己来啊?陆逊说,好吃的当然要等着和你一起来。关银屏说,我看你是不好意思来,因为只有女生才喜欢吃,来的男生都是陪女朋友来的。陆逊感觉到关银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是不敢回头看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如果没有乔婉的存在,他一定会转身正视着她的眼睛,然后抱着她,给她一个大大的吻。但是现在不能回头。就当是饭友吧,饭友挺好的。陆逊心里这么想着。

“我们去吃碗拉面吧,好久没来吃牛肉拉面了。”陆逊看着二马冯面馆的招牌说道。

“去吧,反正我已经吃了很多土豆,都是要长胖的。”关银屏说道。

关银屏和陆逊去二马冯面馆吃过几次拉面,最后一次去之前,在马路边的地摊上先吃了一份烤土豆。那份烤土豆放了很多辣椒,咸辣咸辣的,陆逊吃第一口的时候把嘴唇烫伤了。陆逊后来赶在石塘街被拆除之前,找到了那家卖烤土豆的地摊,老板还是那个老板,留着络腮胡子,黝黑的面庞,和典韦一个色号,口味却是变了。陆逊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烤土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