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缘起 二
作者:逝水浮萍      更新:2019-11-03 01:21      字数:3226

清琴自从皇甫美人被圣上一怒之下锁禁在陆离轩中忍饥挨饿之后,心中倒是时常莫名其妙的对她的凄惨遭遇微微的泛滥起一丝言不由衷的深深同情和难过,她只是想要自己能够早日为圣上诞下龙种,并且让自己的孩子顺利被册立为当朝太子,她并未想过要神鬼不知的取下清琴性命,她是因为违背了太后的旨意才遭受到如此惨痛的苛待和折磨的,太后一直寄望她能够一举夺下清琴性命,但是她想要的,只是让自己能够比清琴早几日诞下皇子,从此以后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享尽天下荣华富贵,仅此而已。

清琴并未想过自己要永远永远的存活在这么一个一不小心就要拖出去打入冷宫甚至是白绫赐死的残虐荒淫的遥远时代,她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寻找能够让自己从回自己出生的时代的通路而已,她不会在这里存在的太过长久的,只要想办法帮助宇文邕他亲手诛杀掉杨坚之后,她也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他了,虽然他很爱她,像洛耽一样的爱她,虽然他本来就是洛耽,他与洛耽原本就只是一个千载相逢只若初见的前生今世和前世今生而已,但是,他爱的是自己的前世,一个真正被称作是宇文清琴的女人,虽然那是一样的,一样一样的,虽然她早已能够在他用那双如水的清眸痴心一片的默然看着她时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对宇文清琴的无限温柔和眷恋,但是,一千四百年后的洛耽现在正孤独的一个人奄奄一息的昏睡在医院里的重症监护室中,他在昏迷之中嘴里还在迷迷糊糊的不停叨念着她的名字,他在医院里清醒过来之后发现她不见了,他会怎么样呢?他从前总是担心她会因为嫌弃他是个孤儿而转眼就将他甩了,他回到栖云孤儿院里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一定会很伤心的,以为她嫌弃他受了重伤,很快的就跟另一个男人走了,他不知道那个带走她的男人其实却正是前世的他自己,他前世深爱着的宇文清琴与他深爱着的绛贞其实原本也只是一个几世轮回恍若初见的前生今世和前世今生而已,他本不该那么伤心,但是,她该怎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一千四百年前的长安城里与前世的他携手漫步在皇宫禁苑之中烟波碧水的未央池畔呢?清琴默然的俯下身来,将自己方才在浣溪小榭中连夜写好的书信捆成一扎塞入小榭后廊中一只碧青如水的小小玉净瓶里,瓶口用木栓塞严,瓶身上亲手用头上金簪镌刻下“洛耽”两个深深刻痕,之后,她轻轻的伸手将玉瓶掷进水里,眼看着玉瓶在未央池的烟波碧水里面兜兜转转的随波逐流而去,她知道未央池里的烟波碧水顺着御水河流出皇宫以后必定要向南流入汉水里的,也许汉水的尽头就是一千四百年后的彼岸了,她希望洛耽,或者说是一千四百年后的宇文邕,他可以在汉水边苦苦等待她时一眼看见江水中兜转飘游着的这个小小玉瓶,那玉瓶里捆扎着的是她对他一千四百年的痴心眷恋和贪爱,只是,她现在又已经回到当初,人们不是常说在这个世界上回不去的才是过去,求不回的才是当初吗?但是为什么她却会如此荒唐的被上天送回到这里,送回到一千四百年前的当初,回到一千四百年前的过去?只是为了来挽救他的前世手中这座即将被杨坚一手消弭覆灭掉的北周王朝繁花似锦的千里江山吗?一千四百年后的洛耽只是一个被亲生父母丢弃在路边嗷嗷待哺自生自灭的可怜孤儿,他为什么如此执著怨念的将对杨家人的仇恨一直刻骨铭心的铭记到物是人非的一千四百年后?“一千四百年,什么仇恨也都该随着天地间一缕清风烟消云散了吧,”清琴微微的蹙起眉说,“也许真正一心执著的反倒是她自己,为什么那么执著的一定非要杀掉杨坚?”她默然的嘘口气说,“杨坚覆灭北周时宇文邕早已溘然而逝很久,自己从前是不是一直错看了杨坚,若是当年圣上他当真是被杨坚用慢药杀死,杨坚他又何必等到很久之后才起兵造反?”

但是,今年已是建德二年,圣上他已经三十有余,她不会让他死的,不会,决计不会,太医院的御医一向都说圣上的龙体自幼强健安康,身内并无什么隐忧伤患,才仅仅三十五岁就溘然而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死的,决计不会死的,只要能与皇上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一样的,宇文邕他为什么要一直当这个皇上,一直当到自己三十五岁,她可以带他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离开了皇宫就离开了他的宿命,离开了未来注定将要在皇宫里面发生的一切,“她可以带他走的,”清琴淡淡的噙着泪说,“带他离开他的宿命,去天地间任何一个可以延续他不再属于天下,而只属于他自己,不再属于汗青古卷,而只属于她的生命的地方。”

但是,他真的肯跟自己走吗?清琴默然的伸出手来,轻轻的俯身拨弄了几下未央池中清澈的看得见水中成群的鱼儿自由自在相忘于江湖的几许烟波碧水,她微微的有些难过,甚至是伤心,相泃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不如相忘于忘川彼岸,“忘川彼岸,忘川彼岸,”……如今总该后悔前世逃避下的那碗了尽前缘的忘川河水了吧,清琴痴呆的俯身诘望着千倾未央烟波碧水中清晰镌刻下的,自己一千四百年间从未烟消云散过的一身温柔贞淑,几许澈水红颜,“这一身倾世红颜真的比金銮殿中的千秋江山社稷还重要吗?”清琴默然的摇摇头说,她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连安安分分的陪伴在他身边当一个真正的宇文清琴都是痴心妄想,皇甫美人亲手调制的玫瑰清露并非是自己因为疑心而亲手交到太医院御医手中,是谁偷偷拿走去太医院邀功请赏的皇甫美人她自是该心中有数,在这危机四伏步步陷阱的皇宫御苑之中能够安安分分的存活下来不再让他为了自己只身犯险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现下竟还在痴心妄想着要将他从皇宫里带走,带去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和认识他们的地方……

“娘娘,天色不早了,还是早早回去安歇,保住圣体才是,”贴身侍婢初云趁着清琴一个人对着浣溪小榭外一池未央烟水痴痴呆呆的幽幽叹息之际悄然自身后轻轻的为她披上了一件水墨丹青四君子的素白鲛绡披风,清琴淡然的将披风向身上衣衫单薄之处微微拢了一拢,然后,“走吧,未央池上的风每逢这时,倒是吹的很烈。”她默然的回身冲着不远处的浣溪小榭后院一角小小廊檐幽幽怨怨的淡淡叹口气说。

“娘娘近日来为何总是这般眉锁清秋,心事重重?还是在为玫瑰清露的事情心中担惊受怕吗”初云一脸关切的急急看着她问,“要不要现在就请圣上下道手谕,赐皇甫美人在冷宫之中自裁自尽?”

“不必如此赶尽杀绝,”清琴默然的回身叹口气说,“皇甫美人她之前毕竟被圣上翻过几次牌子,因此上本宫才劝圣上先暂且留下她的性命,万一她已经怀有身孕,冒然赐死,岂不是太可惜了。”她说。

“可是娘娘现在还没有身孕呢,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初云看起来有些着急。

“什么机会也比不上圣上的皇嗣重要,”清琴淡然微笑的冲她轻摇一摇头说,“本宫自幼体弱多病,想要为圣上诞下皇嗣,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如愿,想来也是本宫无辜牵累了皇甫美人,当初若是将自己体弱多病,不宜过早怀有身孕的实情及时告知给她,她也就不必每日里费心为本宫精心调制那些清甜诱人的桂花玫瑰清露了。”她说。

“但是娘娘每日被圣上恩宠,却一直没有身孕,更是会被后宫三千宫嫔御女视为心头大患,无论如何,有子傍身,太后那里也总是好敷衍一些。”初云一片苦心的好意劝慰她说。

“可惜后宫里的孩子生下来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个生母,”清琴幽幽的叹口气说,“其余妃嫔只怕终生都难以与自己的孩儿见上几面的,若是执意要见,只怕离白绫赐死,也就不太远了。”她说。

“哼,如此浅薄之理,这后宫之中却偏偏有人不懂,”初云忿忿冷笑,“娘娘可知道今日咱们宫里又要多添两幅杯盏了,整日里来这里陪吃陪喝,敢责是自己的分例钱全都喂鹦鹉用了。”

“随她们去吧,”清琴微摇一摇头,“她们也只是想要借机多见圣上两面,说不定哪天圣上他一时兴致大发,一夜御三嫔,那也就随了她们愿了。”她如云似水的蓦然抬头看看天空上那一行排云直上的青天白鹭,眉角间突然隐隐的,凝锁出一些淡淡的,莫名其妙的,潸然泪下的懵懵离怀和愁绪,她突然真的有些想回家了,想回去那个一千四百年前和一千四百年后都从没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家,因为一千四百年后的绛贞出生之后是个孤儿,一千四百年前的宇文清琴,出生之后,也已经是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