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陷阱
作者:悠悠青荇      更新:2019-11-06 04:53      字数:2175

窦武昔日是位高权重,又兼定策之功,更是与刘淑、陈蕃并称“三君”,深受公卿、士林以及百姓的一致敬重。

然其最终之结局,却是兵散被困,引颈自戕。

今日之何进,无论权势、地位,亦或是声望,全都远远逊色于当年窦武。最是害怕重蹈窦武覆辙的何进,近乎是瞬息听辨出袁绍弦外之音:

血色政变之初,王甫在掌握天子的有利态势下,依旧暂落下风。甚至若非年幼的刘宏埋藏的伏笔着实精妙,当年被灭族的恐怕是另有其人。

反其道而思之,若天子当时就手握四校军队呢?只怕窦武连最初时的优势都不曾拥有,他会死得毫无悬念。

想通了其中关节,何进当下露出骇然的表情。

须臾,一副后怕模样的何进,心有余悸地说:“本初一言,本将是如梦初醒。只是陛下他日言及此事时,本将该如何答复,还请诸位教我。”

何进的态度明朗化,先前持观望立场的何颙、郑泰,自然是偃旗息鼓。两人虽忧虑京畿虚弱,流民趁机闹事。但更无法接受,建宁元年之事在今日重现。

几番交头接耳,许攸最先开口。他侃侃而谈道:“大将军或可用祖制无先例,国库无钱粮回应天子。

若天子一意孤行,大将军可奏请先行重建中垒、胡骑。北军自高祖皇帝始,便是承担拱卫京畿之重责。于情于理,都应优先填补缺失的两营,大将军以为呢?”

许攸唱罢,逢纪紧随悠悠登场。他颔首道:“子远之言,切中要害。须知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可达千金。今日之国库,确实已无余力供养更多锐卒。大将军只需直言谠议,天子自然无话可说。”

许攸、逢纪的意思如出一辙,全都是建议何进以国库空虚的现实作为切入点,逼迫天子知难而退。

十人一言,相继开口。反复灌输相同的理念,何进由是颔首不断,想来已是认同他们的观点。

静坐角落,近距离围观着表演,贾诩只觉莫名好笑。微不可察地摆摆头,他暗暗自忖道:“朝廷国库,确实无甚钱粮,也无法蓄养精兵。只是禁中的天子,可是以敛财著称于世的刘宏。

他手中的钱粮呢?或许莫说是四校,就是弄出二十四校,只怕也是绰绰有余吧……”

似他都能联想到的状况,莫非眼前十数人全都碰巧想不出?这显然是个笑话。唯一的解释,恐怕是袁绍们都希冀挑唆何进持续与天子对抗,借何进吸引天子注意,令天子无暇他顾。

当然,这般恶意的揣度,他自是只会深埋在心底,不敢吐露只言片语。毕竟站在这群心思缜密、理智却不乏疯狂的人对面,成为他们的敌人,无疑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党人流淌的热血,已经太多太多。以至于现在他们的血,全然都是冰冷。贾诩相信,任何可能的障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何进顺心,袁绍如意,一明一暗两位主人尽欢,密室之议也就在皆大欢喜中落幕。

随着众人起身告别,乖巧跪坐一个时辰的贾诩,同样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何进毫无预兆的开口点名,使他身形猛然一滞。

“文和当日之言,进大受裨益。今日还有其他事情请教,烦请文和留步。”一副热忱的何进招呼贾诩留步。

哑然驻足原地,贾诩只觉何进眼神中透着狡黠。要知道,十日之中他们并无丝毫言语交流。

然而他就算现在开口解释,只怕非但袁绍们不会相信,还将彻底得罪何进。

进退维谷,他只能坦然地收下擦身而过的人们递来的各色警告眼神,心中泛着些许苦笑:“何遂高,当真是高!”

等到一脸戏谑的郭嘉,最后一个离开。全然一空的密室里,就只剩下他与何进。

无论他说什么,甚至什么都不说。已经植种在党人心中的猜疑种子,终究都会萌芽。摆在他面前的道路,现在只剩下效忠何进,或者离开雒阳。

但何进既然想要藉由党人的猜忌,威逼他就范。又怎么可能坐视他轻易走脱?

……

“本将自知并无识人之明,故最是信赖高士臧否人物之言。”何进漫不经心道。

停步架前,他取下七宝镶饰的刀,须臾转身拔刀直指贾诩,意味深长地说:“就说你吧,如果不是阎忠月前来信举荐曰:‘诩有良、平之奇’。本将也不会与天子据理力争,帮你谋下郎官的差事。

但你刚刚只是一言不发,全然没有陈平、张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半点影子,当真是令本将大失所望啊。”

“满堂贤达,以诩愚钝资质…”直面耀眼的宝刀,贾诩不咸不淡似乎准备说些敷衍之语。

但就在何进冷笑一声,准备威逼之际,他的声音却陡然低沉许多,道:“以诩愚钝资质,但凡出口,必是不逊,是故引而不发。”

突兀的转折,带给何进脸色一息三变。良久,他恢复和颜悦色,七宝刀也回归原位:“不逊之言?本将这些年听惯阿谀奉承,现在就愿意听听不逊之言。

言者无罪,文和先生请畅所欲言吧。”

由“你”到“文和先生”,何进对贾诩称呼上的变化,足能显示出其态度的变幻。

所有人都小觑何进,怀揣着这般想法,贾诩的态度不免恭敬些许:“将军施巧策,留诩、逼诩,想来是觉察出什么端倪,却苦无头绪,对吗?承蒙将军看重,诩也只能是知无不言。”

言虽不出四耳,但他还是有意放低声音简明扼要地反问:“陛下既敛天下之财富,又何以会惧外庭以钱粮相要挟?”

“确实。”何进轻轻颔首,未曾带着半厘惊讶。

何进坦然模样,并没有出乎贾诩的预料。但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何进之后怅然若失的慨叹:“只是我何曾亏欠于他们?他们何以是要陷害我?

奉孝先生日前点破时,我还不信。只是今日几番印证…但奉孝先生也只是看出端倪,他说其中缘由,只有文和先生才能替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