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慈航普度的到来，远在江边的周寂忽然之间，生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感受，单论灵觉，他已经快要到达还虚境圆满，自然不会平白生出这种感觉，心念所动，冥冥之中有股微妙感应从北方传来。

紧接着数道流光从各地划过，齐齐聚往永州城北的方向，每一道都气息内敛仅能察觉到一丝缥缈幽深之意。

若是同境，周寂绝不可能一无所知，但眼下这些人气息内敛，修为隐秘，即便他捕捉到细微波动也未能真正窥清对方身份。

“境界远超于我，是合道境！”周寂飞身而起，立于屋檐之上，捏起一道望气之术朝双眼抹去。

并非他不想跟去探个究竟，实在是对方修为太过深厚，又短短片刻聚齐有十余人，在未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以前，还是不要靠的太近比较好。

所幸他今日阐教传承中学得望气之法，名为‘天子观气术’，可观其气，拟其形。

毕竟是玉清圣人的传承法门，以众人合道境的修为来看，未必能发觉他的存在。

眼眸中玄光闪烁，周寂施展术法，只觉眼前一切产生剧烈的变化，神魂一时迷惘。他道心寂然，没有慌乱。天色虽明，但他所看到的却是一片昏暗。

显然是有大能布下禁制，隔绝了结界中的一切光影波动。

此处空间，光线暗沉，不及百丈远处，便尽是昏蒙。

周寂目光扫过其中十一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曾在龙虎山上见到过的道郢真人，同时也发现这结界是由外围十位合道境联手布下，想来出于保密是其一，困住中间的那个枯瘦老僧才是真正目的。

那僧人是谁？为何全身佛光萦绕却给人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周寂虽用望气术突破十位大能合手布下的结界，但也不敢与众人对视，毕竟修为越是高深的人感知越是敏锐，粗粗扫过众人后，周寂便把目光落在了中间被围的那位老僧身上，视线缓缓上移，面色突然一沉，想到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慈航普度.....”

‘慈航普度，当日我们定下协议，在两界门开启之前，你不能离开法度寺。’

道郢的话证实了周寂的猜想，周寂眉头微皱，即便看到慈航普度随后在众人的审视下老老实实的离开，他微皱的眉头依然没有舒缓，反而因为这十位留在原地的合道境大能而皱的更紧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傻瓜。

包括周寂在内，在场所有人都不相信慈航普度这次强行出关只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

这永州府内必然有慈航普度想要寻找的某事、某物。

众人用传音在私下交流几句，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很有默契的分散开来，三三两两结成一组，各自朝永州府各个方向走去。

湘江天气多变，午后还是晴空万里，临到傍晚便淅淅沥沥的下了许久，直到夜晚方才停歇。

随着夜幕降临，白天的酷暑一扫而空，长天如水，一钩淡月如银，星华流转，水面上亦是波光荡然。

江边偶尔蛙鸣，风动荷叶，于这幽然独立的天地，化生妙趣。

周寂坐在江边仿若无事的欣赏江景，而先于道郢真人下山出发的燕赤霞他们反而现在才到南岸，撑着渡船朝周寂所在的渡口缓慢行来。

周寂提着一根竹竿，挂着根直钩长丝垂钓，看似悠闲，实则一直在观察永州城内的动静。

他已经想到，也许慈航普度的现身是因为神道出现的缘故，不过他不能确定，而已经到了城隍庙寻找蛛丝马迹的两位道门真人也无法确定。

他在这里钓鱼其实也算是一种恶趣味。

这个世界没有封神演义的传说，所以也就不存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装逼套路。

如今直钩已经落水，城里的那两位道修眼看已经出城朝这边探查，看来他要钓的鱼也快要上钩了。

目光所及，正待他想要弄出点动静吸引来人时，江上的一条乌蓬渡船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当然，吸引周寂的不是站在船舱外交谈说话燕赤霞与叶知秋，而是他们身后的船篷。

灰布遮目，却在江风徐徐中不时摆动，一位身着皂黄道袍的小道姑在仓内若隐若现，借着月光与神识的感知，周寂自然能透过近十里的江面之隔，认出与燕赤霞他们随行的这位女子。

“张了了.....”

周寂喃喃低语，分开不过一年，由于这一年的各种奔波让他险些忘记了这个曾随他走了一路的柔弱女子。

当初送张了了进入天师道，周寂虽然曾和她说过有闲暇会去看她，可那时他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言，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看到她清瘦了许多的身影，周寂心底突然泛出某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前方可是周寂周道友？”

没等周寂多想，低垂竹竿就传来轻微摆动，丝线微颤，江畔的竹林中走出两位身着仙风道骨的中年修士，一人身着深紫色道袍，背负剑匣；一人身着杏黄道袍，手持拂尘。

两人刚出城外就感觉到了江边传来的缥缈气机，所以穿过竹林一路走来，看到江边垂钓的周寂不由对视一眼，隐约猜出了周寂的身份。

“在下周寂，见过两位道兄。”周寂视线的余光扫了眼行至江心的渡船，将竹竿撑起，摘下了咬住直钩的黑鱼，随手塞进鱼篓，起身回礼道。

“先前听玉蝉子说过周道友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手持拂尘的道长捋着山羊须颔首笑道，“贫道南城子，这位是蜀山青霄道长，道友既然有意引我们到来，不知所谓何事呀？”

身负剑匣的青霄面色较冷，侧身半步，目光审视着周寂全身上下。

“原来是崂山道长老和蜀山长老，在下无意冒犯还请恕罪。”周寂迟疑道，“我与友人约好今晚相见，并不知道两位道兄就在附近。”

“你也用剑？”青霄在旁突然开口问道，目光扫向周寂檀中窍，他能感觉到有一柄锋锐无比的长剑正藏于其中。

周寂闻言一愣，刚想点头就听青霄继续道，“剑道修行在于诚，赤华剑给你.......终究是可惜了。”

南城子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比起周寂的话，他更相信青霄对剑道的感知，不过他不像青霄那般说话直接，而是捋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了，就此别过。”

说着就与青霄顺势要走。

周寂当然知道谎言根本骗不过面前两人，可有些事情即便他知道会被人看穿可还是不得不做。

修行界每一个人是傻瓜，但每个人都对自己充满自信。

越是修为深厚，境界高深之人，意志越是坚定。

这份坚定也会将自信向自负的方向影响，让他们认为，他们所看穿的人，都不如他们。

周寂刚才的表现其实是一种藏拙，一种故意让南城子与青霄看穿的藏拙。

面对转身要走的两人，周寂只得面露苦笑，轻叹道：“道兄慧眼如炬，在下确实是故意引来两位道兄的。”

周寂说道这里停顿一下，试探道：“白日里，我见一道辉煌佛光从北而降，却被数道霞光从中拦截。初时我还不知这些霞光究竟是什么来历，待佛光消失后，我才感觉到数道合道境修士的气息在永州城闪过。”

周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迟疑道：“不知两位道兄来这里，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南城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本来也以为永州城里有宝物出世，所以慈航普度才会中断闭关，匆匆忙忙的赶来永州。

可当他与青霄道长用神识探查过城里每一处角落，最终一无所获后，方才对慈航普度的目的产生了动摇。

也许，慈航普度过来找的并不是灵宝，而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在他们走出竹林看到周寂的瞬间，便在脑海中落地生根。

周寂的来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却又都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这个人在两年的某一天突然在宁州府出现，随后与靖王之女一路同行至镇江，随后修为从最初练气中期突飞猛进，短短两年就已经从众人眼中的小蝼蚁变成了足以撬动局势的棋子。

但，在此之前的事情。

佛道两门暗中动用了所有手段，也都一无所知。

周寂的来历就像是一团迷雾，和当年突然出现的慈航普度一模一样。

当然，这也是所有人在明里暗里克制门人躲着周寂，任由他游走各州府剿灭慈航普度巢穴，一步步搅乱局势的主要原因。

当世界出现一个异数的时候，所有人只能向它妥协。

而突然出现第二异数的时候，原本这些被迫妥协的人，想的却是如何利用第二个异数削减第一个异数的影响。

毕竟仙道开启的条件是慈航普度借助佛祖金身成就佛陀法位，如何渡劫化龙，以世间第一仙人的实力打开两界门。

而一旦慈航普度真的成为世间仙道第一人，到时佛道两家的合道境即便联手，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周寂，便是他们的保险。

南城子神色复杂的看向周寂，沉声道：“我与青霄道兄以及其他诸位道兄前来永州并非寻宝......也许是汴京城的那一位对道友真正起了杀心，所以强行中断闭关，从汴京赶来永州寻你。”

注意到周寂眼中一闪即逝的凝重，南城子宽慰道：“不过道友放心，它已被我们拦下，想必短期内不会再离开汴京，倘若它真敢再次出现，我等身为玄门正道也不允许。”

青霄抚摸着背上的剑匣，沉沉的点了点头。

“啊！原来如此，那就多谢诸位道兄了。”周寂面露感激之色，虽然对众人放走慈航普度的行为不以为然，但对于他们出手拦下慈航普度事情，还是留有几分感谢的。

毕竟以他目前实力，根本就不可能是慈航普度的对手。

眼看渡船就要靠岸，南城子与青霄和周寂客套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去了，而周寂则站着船坞前看着撩开幕帘朝他看来的张了了颔首轻笑，轻声道：“了了姑娘，好久不见。”

还未靠岸时，张了了就听到燕赤霞说周寂正在岸上，所以撩开幕帘一直朝渡口张望，只可惜她修为低下根本无法夜视，只能通过朦胧的月色依稀看见三个人影在林外若隐若现。

直到渡船靠岸，她才看到熟悉的身影在等下浅笑，一年未见，温润依旧却多了几分疏离。

“公子~！”张了了朱唇微张，刚想说什么，却被大嗓门的燕赤霞提前打断了。

“周道兄久等了。”燕赤霞数日没见到周寂，还未靠岸就在船头抱拳，道歉道，“路上有事耽搁，比原定时间晚了几日。”

“无妨，我也是近日刚到永州。”周寂被燕赤霞粗矿的声音打断，不禁笑道，“恭喜道友，数日不见境界居然又有精进。”

燕赤霞面露得色，哈哈大笑，道：“我与叶知秋到龙虎山后，道郢天师招我们去后山询问道友的事情，然后多留两日将境界修至化神境后期，就连这小子也已经练气圆满，距离化神也只差一步了。”

想到短短数月就已经快要修至化神，叶知秋面露感激之色，彻底放下了芥蒂，诚恳道：“多谢周道兄赠予的修行法门。”

周寂打量着叶知秋全身上下，笑道：“无妨，那本《玉清元始真灵位业附录》与古昆仑修行之法颇有渊源，能对你有所帮助也算是你的缘法了。”

“公子~”张了了看到周寂向她看来，原本激跳的心脏突然变得缓和起来，盈盈一礼，一如往昔。“许久未见，公子可曾安好？”

“多谢了了姑娘挂念。在下一切如常，倒是姑娘看起来比当初清瘦了。”周寂颔首道，说完把目光扫向叶知秋与燕赤霞，示意两人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了了注意到到周寂眼神的变化，不禁心中一叹，主动开口道：“公子不必责备两位道长，下山之事是师父的安排，他们也只是应师父委托把我护送到这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