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之中，阴风鼓荡，灰霾的天空上飘荡着无数幽魂厉鬼。

似乎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当周寂与张了了走进鬼域之后，原本漫天洋洒的灰烬忽然横空肆虐，附近恶鬼仿佛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争先恐后的从四面八方聚涌而来，却又被赤华铜精化作的护罩挡在周寂身外，一双双血眸圆睁，宛如梦魇般死死盯住两人，发出尖锐阴戾的嘶吼。

周寂一步步向前走去，周身金芒缭绕，赤华铜精对阴邪之物有着先天性的克制，群鬼迫近，如同春日融雪，霎时间灰飞烟灭，但后者依旧飞蛾扑火的向前扑来。

它们大多都已经被鬼域充斥的阴煞之气腐蚀了神魂灵智，三魂七魄早已残缺不堪，只保留了对阳间生气的渴望，所以才会这样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由于阴间除了神道所化的阴司以外，还有着称霸鬼域的黑山城，周寂虽然不愿把行踪暴露在黑山老妖的眼线下，可四周恶鬼越聚越多，眼看已经让人寸步难移，再这么持续下去，即便他不想暴露行踪，黑山城与阴司也必然能发现这里的阴魂异动。

心念及此，周寂知道绝不能在这里拖延时间，周身灵气一震，右手向上抬起，掌指间玄妙气息涌动，赤华金丹从檀中浮现，于虚空中汇聚成一方足有山岳大小的金色印章，玉清真气沸腾，将手印周边燃起熊熊真火。

“去！”

话音落下，这赤华金印便自落下，如巨岳崩塌，星河陷落，犹如远古神灵按落的巨掌，裹挟翻江倒海之势，向着下方悍然拍下。

这枚金印完全是由赤华铜精所铸，再加上驱使金印的玉清真气亦是克制阴邪的道家真法，所以这一印落下，原本聚拢在周寂身边的阴魂恶鬼荡然一清，方圆数里金粉飘荡，在茫茫无际的鬼域中形成了一片阴气的真空。

阴山脚下。

黑山城中。

黑山老妖正在城头望向茫茫远处的黄泉之水，突然心念一动，感觉到一股无坚不摧的至刚锐气从鬼域深处传来，虽然相隔甚远，但以他的修为足以城中看得真切。

“赤华铜精的气息。”黑山老妖冷笑一声，喃喃道，“当日你算计本座，本座还想着等慈航普度事了，再与你计较，如今你既然途径我鬼域，这笔账就提前还了吧！”

黑山老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分出魂火去拦截周寂，阴阳两界有各自规则，它以合道境修为前往阳世将会受天道压制，在阴间则不同。

只见一团黑雾从城头悄然消失，下一息就已经重组在了荒原之中开启的第二道漩涡面前。

周寂本来已经将四周阴魂驱散，又布下漫天金粉阻挡阴气侵蚀，如今看到空荡荡的原野中突然涌来的黑雾，不禁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将张了了拉在身后，指尖结作道诀，面露警惕的看着黑雾中走出的黑袍人。

“黑山城主......”周寂看到黑山现身，本来还以为是对方的化身，然而在以他还虚境近乎圆满的境界感知下，对方周身萦绕的恐怖气息依然让他捉摸不透，元神深处泛起的预警让周寂瞳孔猛然一缩，面色难看。“城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上次你借太皞乙木算计本座，本座今日便是来了解因果的。”黑山老妖全身上下笼罩在长袍下让人看不清容貌表情，唯有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威压让张了了下意识的升起一丝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紧攥着周寂衣角的手指已然绷得发青，若非周寂在前替她挡下绝大部分的精神威压，恐怕她已经被黑山老妖的声音所摄，精神受创了。

周寂面露冷色，看着已经开启了一半的阴阳通道，沉声道：“我成道之机是劫掠了慈航普度的赤华铜精，本就对收集五行灵物毫无兴趣，当日将太皞乙木送出也是不想沾染太多因果，城主和聂真君之间的恩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长袍微动，黑山老妖点了点头，笑道：“有理有据，的确如此。”

“只不过......”黑山老妖猛然抬头，身体前倾半步，嘶哑的声音从漆黑的兜帽中传出，“本座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又何须你来指点？！”

话音落下，周寂只觉一道寒意从灵盖灌入，寒彻心底，不等黑山出手，先一步探出手掌，将散落在四周的金粉聚拢掌中，化作一柄耀金长剑，回袖将张了了卷入漩涡之内，拔身而起，居高临下，或是如天河之水浇灌下来，奔流而至，

黑山老妖就这么看着周寂将张了了送入阳世，丝毫没有拦截的想法，黑雾遮挡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黑山老妖抬头望向周寂从上而下劈斩下来的这一剑，金色的洪流轰然落下，眼看就要将他淹没，可这些耀金色的光流却又在洒落在他肩头的同时变了中颜色，确切的说，黑山老妖身上有了一种新的光芒。

妖异的血红色。

周寂瞳孔微微收缩，黑山老妖身上的黑雾不只是变成了血红色那般简单，他的气机亦变化了。

像包裹着纯阳的纯阴，阴阳交合分化太极。

就是这种奇诡的感觉，阴阳合流并非不能同时存在，但黑山老妖作为沾染了无数因果业力的鬼族修士，演化出的太极却是散发着血红色的诡异光芒。

而周寂挥斩而出的赤华剑气在触及到黑山老妖周身妖异的血红色光芒，便如泥牛入海，渺然无踪。

黑山老妖身子一动，虚空里呈现淡淡的血色裂痕。

在周寂看到裂痕之前，便心里悚然一惊，他瞬间消失。刚才所在的位置，便被黑山老妖占据。

周寂撤步数里，看着黑山老妖身边不断延伸的血色裂痕，数息才散去，他感觉不到这些空间裂痕的威力，因为这些将空间撕裂的缝隙在生成的同时就已经爆发出强烈的吸力将周遭的一切波动吸收，如有黑洞，令人无法探测。

周寂抬眸看向黑山，在妖异的血色光芒包裹下，长袍下的黑雾消失了，兜帽中隐隐露出一双墨黑色的双瞳，出手时虽杀气十足，但周寂却从对方兜帽下一闪即逝的黑瞳中看不出有一丝杀意。

“看来在我没有破坏掉慈航普度开启两界门的计划之前，黑山并没有真心要杀我。”周寂眼眸中灵光一闪，手中赤华剑砰然粉碎，停在原地，摊手耸肩道，“不打了，不打了。城主已至合道境圆满，距离仙道只差一步，我不过还虚境后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黑山老妖目露寒光，声音中暗藏杀机，道：“你当本座是来指点你的吗？你不出手，下一招必死！”

“就算我挡下下一招，城主要杀我也不过是多出几招的功夫，到头来不还是一死？”周寂感受到黑山老妖言语中的杀意，下意识的伸手握住藏在袖中的捆仙绳，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掌。

黑山老妖作为合道境大能，又是敢于阴司对拼的鬼域霸主，他可不能保证捆仙绳能否困住全盛状态的对方，即便困住了，那接下来他所面对的将会是整个黑山城的追杀。

更何况一旦在这个时候将捆仙绳的秘密暴露，对他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黑山老妖冷笑一声，道：“一招，你只要接下一招本座今日就放你离开，如果接不下，便留在这里与漫天的阴魂作伴吧。”

黑山张开手掌，一缕若不可见的清风萦绕在指间，四周红光渐渐恢复成黑雾，唯有这缕清风犹如丝线般穿梭在雾气中，给予周寂一直莫名的恐惧感。

对，就是恐惧。

这是源于元神深处的惶恐，不同于平日里预警的不安，当周寂看到这缕清风后，就好像回到了现世濒临死亡的感觉当中，那种无法言喻的惶恐令他心境剧烈震动，若非修行的《玉清仙法》中正平和，恐怕此时心境已经要被撕裂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周寂忍不住倒退半步，这半步并不能给他任何安全感，但距离黑山远几分的心理安慰还是让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传言天人五衰，仙道三劫。”黑山看着指尖环绕的清风，笑道：“这边是三灾利害之一的赑风，仙人的劫难，修士的终结。”

未成仙道已然修得仙人都未能掌握的神通，黑山老妖的语气虽然平缓，但周寂却能听出其心底的桀骜。

“能接过这一招而不死，本座便放你离去！”黑山老妖不理会周寂阴晴不定的表情，手掌一挥，清风消弭于无形，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一般。

周寂此时已经将捆仙绳紧紧攥在手心，想要以灵宝锁定赑风位置，然而风本无形，再加上它本就是仙道的劫难之一，又怎会这么轻易被修士的灵识捕捉？

黑山扫了眼周寂如临大敌的表情，淡然一笑，拂袖转身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

而周寂在原地戒备许久也未能感觉到赑风的存在，元神与肉身也好像没有丝毫影响，不禁纳闷道：“难不成黑山老妖是在耍我？”

又等片刻，确认身体无恙以后，周寂方才小心翼翼的穿过阴阳通道，脱离鬼域来到了汴京城外的一处荒野中。

“公子！你没事吧？”

张了了被周寂提前送出鬼域，眼看漩涡不断盘旋，虽有心闯回鬼域又怕擅自行动会连累到周寂，已然心急如焚的等待了快一个时辰，如今看到周寂终于出现，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眼眶一红，忍不住抽泣道：“如果不是了了非要跟着公子，公子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了。”

周寂伸手拍了拍张了了的手臂，安慰道：“与你无关，黑山老妖与我之间本就有因果牵连，即便没有你，我也迟早会和他对上。”

说罢，周寂看向四周，发现了张了了在附近布置好的道术结界，不禁笑道：“我还需调息片刻，这会儿麻烦你加固一下结界，为我护法。”

张了了用力的点了点头，认真道：“公子放心，护法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周寂笑了笑，在原地盘膝而坐，伸手掏出袖中的捆仙绳，玉清法力驱使下，三朵青色莲瓣散发着金色佛光的莲花从捆仙绳当中悄然升起，化作一道无形绳索将周寂层层缠绕。

三花落于头顶，虽然不是周寂亲自炼化，但惧留孙道人在上面存留的玉清法力与周寂隐隐相合，倒也不至于自己捆了自己无法解开的窘境。

适才在鬼域中，黑山老妖说是以赑风作为与了结因果的一击，奈何黑山老妖出手以后，周寂防备许久也未能探查到赑风的所在，如果不是害怕黑山老妖去而复返，发现捆仙绳的存在，周寂肯定会在回来前就用捆仙绳试探其存在了。

随着一道道光圈将周寂的血脉，法力，元神统统禁制，原本在灵台中相互牵绕的赤华铜精与壬癸葵水也随之停滞下来，灵台识海完全黯淡，犹如一片漆黑的混沌，只能凭借元神与三花之前的微弱的感应，检查各处又无异常。

就在他检查至檀中窍时，突然感觉到一团龟缩一团的清风占据了原先炼化赤华金丹时开辟的窍穴中，以周寂目前的能力无法将其触发与驱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鸠占鹊巢，不知在谋划什么的缩成一团，犹如死物一般。

头顶三花随青烟消散，原本消失的捆仙绳也随之出现在手中，周寂缓缓睁眼，眼眸深处隐去一丝阴霾。

这团赑风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埋在他的体内，不管何时引爆，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是为了控制我吗？

周寂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黑山老妖并没有想要收服他的想法。

修行之人修为越深，对危险的感知也越为敏锐，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埋有隐患，却又隐隐觉得这个隐患好像不是为他而留。

目光扫向相隔不远的汴京城，周寂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及其荒谬的想法。

难道，这团赑风是黑山老妖专门为慈航普度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