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周郎之惑
作者:三国迷妹      更新:2019-11-09 13:58      字数:5248

“1号演算对象各项数据已达正常值,自动推演继续……”

随着一阵白雾散去,公孙大娘回复了大龄女孩的形象,又来到了一开始的“放映间”。只见她目无神采,站在那边呆愣了许久……

“实在太真实了,没半点游戏的感觉!不会我这整个穿越都是场什么奇怪的试验吧?”

刚才和许攸那阵交锋,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存着几分娱乐的心思,后来却是不自觉地被所谓的“推演对象”的情绪所感染,最后那段则是完全进入了状态,甚至用上了她穿越前做hr的种种手段(众所周知,扑街写手总需要一个兼职养活自己的)。

“管他呢!多一段体验不也很妙?反正在这瞎想也没用……”这生性达观又随遇而安的姑娘(?)很快便将刚才升起的困惑、迷茫与失落拋诸脑后,转而关注起了眼前的事。

“许攸还是挺好对付的嘛,这初一见到我那气势就弱上了几分——不过也难怪,谁让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贪财,而我恰好又有'钞能力'呢!”公孙大娘颇为得意地总结道。“这系统看起来还在运行……那么,下面选哪个呢?”

她重新看向眼前走马灯般的闪回片段,惊奇地发现其中有些片段已经有了微小的变化。

“这许攸干得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人!”公孙大娘看了其中几段,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信心满满地道,“可靠的经理人有了,这不还缺一个'安利号公司行东洋总督'帮我开发金银铜矿嘛!”

“嘿嘿,郭奉孝吃了我这么多白食,总也该付点利息了吧?嗯,那次给儿子写信推荐他的时候让捎句话——欲得东海腾龙一观(要活的),事成,酬以十年窖藏女儿红一坛!”

……

院落内。

悠扬的萧声,熟悉的曲调,尽是落寞凄凉之意。

“警告:演算对象……”

“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刚接收完“前情提要”的公孙大娘颇感头疼地扶额道。

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有一青年男子正斜倚在树旁吹箫。秋风飒飒,衣襟飘飘,白袍素带,佳人独立,再配上那《十五从军征》苍婉孤寂的曲调,怎一幅令人动容的景象!

公孙大娘踏着这萧声缓缓而前,仔细打量起吹奏之人:只见他英朗的面容颇有苍白之色,身形瞧着很是虚弱,鬓角已是微微见汗,显得有些气力不支。

“破系统!这……难度也调得太高了吧?难怪华佗说什么'生意已绝,药石无灵',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就他现在这状态,根本不是有可能自杀的问题,我严重怀疑——今天一步不慎,他随时会在我面前气绝身亡!”公孙大娘暗自咬牙,内心吐槽不断。

青年这时也见到了来人,当即停止了吹奏,勉力整理了一下仪容,一丝不苟地行了晚辈之礼。

公孙大娘看了看眼前恭顺却又疏离的青年,张了张嘴,最后无力地说出了来此地后的第一句话:“外面凉,且先回屋吧。”

……

屋内,圆桌旁。

坐在高背椅上略显不适应的青年喝了口刚刚端上来的热腾腾的人参汤,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心底莫名涌动出的难名情绪。此时,他已是换了身衣服(就这个季节而言总觉得似乎稍显臃肿那么一些),面色也不似刚才那般惨白了。而公孙大娘则坐在上首随意地逗弄着圆滚滚的橘黄色小猫。

“公瑾……那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终于,还是公孙大娘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这青年自然就是公孙大娘母子钦定的四龙牌之一、刘备的亲信大将、跟郭嘉斗法兵差一着以致于最终死在徐庶剑下从而成为本次推演主角的周瑜周公瑾了。

“此间洒扫的小童所歌。诗是旧诗,曲却是新曲,闻之难忘,便是记了下来。”周瑜平淡地回答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公孙大娘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须知道,这首《十五从军征》,包括前面的《淯水吟》等,都是她在前期“创作”的反战歌曲,早已教给了安利号收养的孤儿传唱,其目的便是引导人心思定。虽然“前情提要”中未提及,但她现在严重怀疑,这首曲子就是系统推演中她“自己”故意让人唱给周瑜听的,而这效果……

“都说周郎精通音律……不知你觉得此曲如何?”公孙大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周瑜念了几句,忽凄然一笑,“此次跟我出来的淮南子弟,恐怕真的要问一句:家中有阿谁了!”

果然!效果好过头了……公孙大娘一声暗叹。这一招倒是成功磨了磨年轻人的激烈脾气,一定程度上舒缓了对抗情绪,却显然又引发了周瑜深重的负罪感——却也难怪他现在状态如此之差了。

只听周瑜继续道:“心高德薄,妄起刀兵,志大才疏,名难符实,又贪功冒进,上负恩主,一将无能,下累三军——敢问如此之人,又有何面目继续存活于世呢?”

周瑜说着,情绪愈发激动,当下勉力站起了身,昂然请道:“瑜自知时日无多,老夫人若是怜我,宜明正典刑,复加诸恶名,以警后世子弟!”

公孙大娘见他这激动的模样,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哭喊着让人砍了自己的家伙,又想起了某个莽莽撞撞总给自己惹麻烦的小子,不由呵呵一笑,一开始那束手束脚的感觉也随之一扫而空。她拉周瑜在自己身旁坐下,随和地询问道:“你今年年齿几何啊?”

周瑜对这话题转换有点猝不及防,犹疑答道:“二十有二。”

“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公孙大娘笑呵呵地说道,像极了在跟晚辈闲聊的老太太,“你可知道我家文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吗?”

“卫将军之事,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未及弱冠时,其人便有卢龙塞三十骑冲锋事,后又五人入敌营救太守母,有勇有谋,为天下称道。其入洛阳,则诛王甫而抗曹节;出襄平,又旬月平灭高句丽。董卓为方伯时惊叹其英姿,赠之以项王断刃,乔公又赞其“外刃内刚,锋利为天下冠”,由是扬名于天下。”周瑜侃侃而谈。

公孙大娘闻言乐了:“我儿子的丰功伟绩,你们倒是一个个都比我这个当妈的还熟悉呢。”

周瑜道:“卫将军之旧事,玄德公平日里多有提及。弱冠之年便有如此功绩,我们年少之人,又有哪个能不心生向往呢?”

“可你们都只知道这些表面的风光,这背后的故事……怕是没人和你说起过。”公孙大娘扶了扶她的黑框眼镜,“就说说你刚刚提到的平灭高句丽吧。你们怕是不知道,那次所谓的出兵,这公孙文琪可是全程都瞒着我这个当妈的!”

周瑜不禁惊讶地看向了公孙大娘。公孙珣起事得寡母助力颇多,此事天下皆知,不知被多少英雄豪杰所艳羡。那么,其早期如此重要的战事,公孙大娘怎会竟未参与呢?

“你觉得很奇怪,是吧?”公孙大娘继续道,“须知这孩子大了,就未必肯事事听从父母的了。当时呢,我已深感世道一日坏过一日,便希望文琪能够扎根我经营许久的辽西辽东两郡,到时候管它外头如何混乱,总也能保一时苟安。而他呢?在外头呆久了,长见识了,却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平灭高句丽一战,实际上是我家阿珣在向我这个做母亲的示威!”公孙大娘语出惊人。

作为说书先生的先驱者,公孙大娘通过给儿子讲睡前故事练出来的本事自是毋庸置疑的,而众所熟知的英雄豪杰背后那不为人所知的密辛,又有哪个少年儿郎能抗拒呢?

公孙大娘见已成功吸引了周瑜的注意力,不失时机地继续道:“然而,他当时只是个小小的襄平令,要绕开我这个母亲做这等大事,又何其困难?当他带着那些被他骗来的兵马顺利拿下坐原的时候,迫于后勤压力,已然是进退两难。”

周瑜点了点头,感同身受。

“后来我们都知道,当时坐原之前等着他的便是高句丽的大量伏兵。侥幸的是,高句丽当时内乱严重,比他先露出了破绽,最后也是因为内讧导致了大败,可是被阿珣捡了个大便宜。”

“假如说当时高句丽没有这样内斗,他这样莽撞的出兵注定就是场笑话,而如果他当时一念之差贪功冒进,后果则更是难以预料……”公孙大娘说着瞥了周瑜一眼,笑着补充道,“后人若是知晓了此间详情,恐怕也会感叹一句:'阿珣不败由天幸,周郎无功缘数奇。'”

周瑜闻言一怔,忙起身称谢道:“老夫人过誉了!”

“诶,坐下,坐下,”公孙大娘随意地摆摆手,“闲聊呢,你别这么紧张。”

“阿珣做下此等大事,我这当母亲的自然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于是便带着大队人马,去找他兴师问罪!”说到此处,公孙大娘还顺势加了个往下砍的手势渲染气氛,倒越发像是在说书了。

“待见到我儿,他和我坦言自己不甘困居一隅,一心要去外头干大事,我便当场质问他道:'公孙珣,你就这么自私吗?为了一个人的雄心壮志,就要让周围所有人为你搏命?'”公孙大娘说着,仿佛又回到了在高句丽国都母子对峙的那一日。

此一问振聋发聩,周瑜也是一时恍惚,不禁追问道:“卫将军如何回答?”

公孙大娘呵呵笑道:“他当然是答不上来了。当儿子的,如何能回答得了母亲这样的质问呢?”接着却是话锋一转:“但我却把他拉了起来。我说,我会全力支持他。”

“为什么?”还沉浸于那句质问的周瑜,展现出了和当时公孙珣一般无二的困惑。

“他当时还年少冲动,未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可我这个当母亲的,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呢?他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个人野心吗?若只是如此,为何当时就有那么多人不惜代价愿意追随于他呢?其实呀,当时的世道已经开始乱了,大家都本能地希望有这么个人能够站起来,能够带领大家前行。不仅仅是他想选这条路,大家也选择了他,我这当母亲纵然是再不舍,可又怎么能拦着他呢?”公孙大娘说完,长叹一声,一旁周瑜也是心绪起伏难平。

“公瑾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初为何要走上这条路,你手下的淮南子弟又为何愿意追随于你,而你带领着他们,最终又想走向何方呢?”公孙大娘直视着周瑜的眼睛问道。

周瑜陷入沉思。他一个堂堂扬州名门之后,本就不愁前途,当初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弃文从武,走上这么一条艰险之路呢?

“你们这一代人,自一出生就是乱世。太平盛世是怎样的?你们没见过。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们不知道。其实,也没有人知道。秩序乱了,各人有各人的探索,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公孙大娘语重心长地道,“只是,人心思定终是大势所趋,长期的战乱,会对所有人都造成伤害。”

周瑜微微垂眸,似有所悟,似又茫然。

公孙大娘继续道:“当此乱世,不甘于碌碌无为,不甘于因循守成,想要反抗权威,想要名扬天下,其实都属正常。其实,若真少了此等少年意气,又靠谁来激浊扬清、荡涤世间呢?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想要建立的功业,到底是什么?”

周瑜依旧沉默不语。其实,若是之前有人问他,周瑜必然会再次慨然说出“丈夫处世”那番言论来,但此时此刻,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公孙大娘继续循循善诱:“你想要的是高官厚禄吗?是封候拜将吗?我们这边少不了你的舞台。若是想要名望,想要财富,那更是简单。只是,恐怕不止于此吧?”

周瑜思考了一阵,只觉思绪纷杂,难以言说,只得将这些暂且拋诸脑后,起身道:“老夫人拳拳爱护之意,我已尽知。且不说今日谆谆教诲醍醐灌顶,便是先前用的药,怕也是珍贵无比……”

“那是你运气好。我前阵子偶感风寒,恰巧请到了华医师,便与他合计研制了些新药,只是因缺少可靠的提纯手段,也就靠运气弄成了一点,正好瞧你当时情况危急,便先给你用了。反正我有抗体嘛,也不着急,果然感冒很快就自己好了。”公孙大娘从容解释道。当时邺城恰有些试制成功的土法青霉素药剂,这也是大娘试图救一救周瑜的底气所在。至于挟恩图报什么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嘛?

还没对公孙大娘奇奇怪怪的词句免疫的周瑜一时有些困惑,但大体还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言语更是恳切:“老夫人的恩情,瑜自是万死难报。只是……且不说个人的志向荣辱如何,如今小子能以微薄之才、弱冠之龄,蒙得玄德公错爱,被委以方面之任,现领兵三年,在军中已是薄有声望,与后方为政者不同。一朝兵败辱师,已是上下有愧,若复托庇贵军,以为前驱,只怕更会大大动摇军心,亦是让玄德公难堪。小子自是远不及卫将军,但他既将我比作淮阴侯,这'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的道理却还是懂的。这点区区私心,还望老夫人体谅。”

公孙大娘暗自皱眉。她对于周瑜的那些顾虑自然不会没有考虑,也能感到他已经明显发生了动摇,但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少了个能让她决胜一击的东西!

“提示:分歧点剧情进行中,试验体可合理完善前期自动推演剧情。”电子音适时地出现了。

公孙大娘闭上了眼睛,微微沉吟,手上则有节奏地揉着怀里的猫。待再次睁开眼,她从容地扶了扶眼镜,已是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说了这么多,你当真觉得刘玄德与我儿文琪是敌人吗?如果玄德在此,你猜他会希望你做怎样的选择?”

周瑜紧紧珉着唇,没有吭声。

“所谓人各有志,我这人呢,素来不喜欢强求的。今天和你说这么多,实是受人所托。”公孙大娘说着摸出一张动物牌,朝着周瑜晃了晃,“前两天,蒋子翼自请出使刘玄德处,临行对我说,务必要留住此牌待他回来——我也是不想失信于人。”

“如今算算时间……”公孙大娘说着望向了门口,此时一个风尘仆仆、瘦削憔悴的身影已然出现。

“蒋干见过太后!有刘豫州书信一封递呈!”门外人用干涩的声音喊道。

“不用给我了。你们俩聊吧。”公孙大娘朝蒋干和煦一笑,未再理会身后已是潸然泪下的周瑜,抱着猫从容地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