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流放之路
作者:长铗正归      更新:2019-11-10 17:39      字数:2862

官道上,一群人正顶着烈日朝西南方向前行。

这群人中最前面的两个都是年轻人,一胖一瘦,都骑着马,穿着轻便官服,戴着斗笠,披着披风,显得志得意满。两人身后跟着一个官员,年纪不轻,眼睛却只在前面两个年轻人身上转,满脸堆笑,很专业的谄媚表情。

接下来便是七八个身穿囚服的妇孺,全都戴着斗笠,最年长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手牵一个六岁男童,风尘仆仆的,看起来有四十岁上下,虽然身着囚犯之服,并且举步艰难,可是一脸坚毅。

她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搀扶着一个十六七岁面黄肌瘦的少年,脸上没有血色,显然是身带重疾,每走一步,都得咬着牙关,十分吃力。

两人身后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一直低头走路,默不作声。

再后面是一个姑娘,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穿了囚服,却仍然不掩其俏丽和倔强,眼睛在不断地流动,关切注意着前面家人的一举一动。

在这一家人身后,则是一群衙役,有三十人。

再往后,是支五百人的军队。

这行人走进一个小镇时,已近正午时分,在两人身后的那个中年官员说道:“两位大人,是不是可以在这里歇歇了?小人熟悉这里……”

官兵们的眼睛都看向两个年轻人,眼里都有期盼之色。

那个胖子官员扭头看一眼借机停下来喘息的犯人们,好几个人都在急忙抓紧时间喝水,当下冷笑道:“歇什么歇?我还能走呢,走,继续走……”

那中年官员擦擦脸上的汗,说道:“大人,这样的天气,再走下去,他们……怕是要出事啊……”

胖子官员道:“放心吧,有胆量反叛朝廷的人,哪会那么没用,都硬气着呢,能出什么事,出了事,我顶着就是……”

那中年官员擦了擦汗道:“两位大人,不是下官叫苦,我们奉命在辖地护送大人们过境,都没有做扎营的准备,过了这个镇,前面就是山区,得走三十里地,才能有落脚处,三十里,照这样的脚程,只怕要走到晚上了,累倒不打紧,人是铁,饭是钢,两位大人骑着马,倒还好了,他们都是靠着两条腿走路,这样走法哪行呢。”

那瘦子官员道:“李大人,他说得有理,我们自己也不能不吃饭吧,起码我是饿了。”

也许是三十里地把那胖子官员给吓着了,他眼珠转了一转道:“好吧,那就先在这里找个地方吃饭,老规矩,就一个时辰……”

那中年官员回过大喊道:“好了好了,李大人的话大家都听到了,照执行,杨两位头领,带你们的队伍到外面埋锅做饭,一个时辰后回到这里集合。”

“遵令”声中,跟随的军队果然军令严明,说走便立刻跟着两个军官走开。其余的人则跟着两位官员走向镇里的一家酒楼。

原来,这一行人,便是负责押送崔家妻儿流放蛮荒的大理寺人。胖官员名叫李经天,瘦官员名叫陈愿,中年官员则是此地的地方官王处。随行的三十人,却是大理寺副牢头隗闻及其手下衙役。

李经天是李俟卨的儿子,做事原则是,宁可不利己也要损别人,让别人难受时,自己不妨也小小难受一下,所以一路走来,他都在想方设法让崔家人难受,希望能看到他们叫苦连天,如果更进一步呼天抢地的向他求饶,他就会更加开心。

偏偏崔家人一个个都非常硬气,从崔夫人开始,到崔鹏的最小儿子,只有三岁的崔霆,再到受着重伤折磨的崔雷,不管怎么折磨,全都在苦苦支撑.只有崔云不满两岁的儿子,不时会哭上几声,都被崔云的妻子巩玉娘给哄住了。巩玉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年方二十,历经丧夫之痛,又饱受如此摧残,却还得一路哄着儿子,一般人早就受不了崩溃了,她却还是坚强地忍受了这一切。

崔家人的表现,让李经天既不爽也害怕,更加变态地想办法折磨,难免让押送的大内和军队也受到拖累,大家一直都怀有怨言,无奈李经天有皇命在身,众人只能把把苦水憋着。

所幸陈愿虽然痛恨崔鹏做了狄人奸细(他不知道这是他父亲和李俟卨的诬陷),认为崔家被发配流放算是罪有应得,却也不忍看到这么多妇孺病患受到额外的折磨,所以站在众人的角度上从中周旋几句,也算是冲淡了些大家对李经天的怨气。

王处带了诸人找到该镇最大的一家酒楼,酒楼老板满脸堆笑下来迎接,吩咐赶紧上酒档里最好的菜给大人们,后面崔夫人道:“小二哥,麻烦你也做九份家常菜,你需要多少银子?我们照给。”

店家看看王处,王处道:“看我作甚,这是狄人奸细的家属,奉命押送岭南流放,你们该怎么收就怎么收。”

店家道:“小人懂,小人懂……抱歉夫人,我们是生意人,先把话说明了,根据惯例,所有配军犯人,本店是要按双倍收钱的。”

崔鹏的三子崔霖,年方十二岁,此时忍不住道:“别的地方只加收三成,到你这加收一倍……”

店家道:“那你们可以到别的地方吃,本店还省心了呢,让你们进了店,过后还要大扫除清除留下的晦气,说不定为了你们这一顿,我还得倒霉三年……”

崔夫人道:“既然是店里的规矩,那就照规矩办事就是了。”

崔安娘提醒道:“母亲,父亲从军多年,爱兵如子,不但从不克刻军饷,得了封赏也是跟将士平分,家里的积蓄全是父亲的俸禄所得,没有任何额外收入,大军南下时欠下的债务,朝廷又没办法还,父亲只能用自己的俸禄还清,家中积蓄本来就有限,被抄家时,皇差又拿了大部分,现在我们能带的银子不多,朝廷要求我们自己支付路费,前路漫漫,再被人这么敲诈下去,根本是到不了岭南的。”

崔夫人道:“那我们就少吃一点。”

店家道:“本店最低消费每人十文钱,也就是你们需得给二十文钱,低于此数,恕不招待。”

崔夫人道:“请问这二十文钱,都有些什么?”

店家道:“一大碗粥,一碟腌菜,你还想要什么?”

崔霖怒道:“什么,一碗粥,一碟腌菜,在京都最多不超过两文钱……”

店家道:“那你去京都买去,我这里就是这价钱,说我坑人,我还就不卖给你们了……”

崔夫人道:“店家,小孩子无知,请恕罪,就按你说的办吧……”

店家道:“按我说的办?羞辱我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要吃也可以,加收十文一个人,吃便吃,不吃便不吃。”

崔夫人看见巩玉娘一手拉着的年仅二岁的崔甫,他满脸红光,不住喘息,又看看张着嘴巴喘气,几乎无法站立的崔雷,一时心疼无比,急忙用眼色阻止了崔霖说话,说道:“我们吃,进去吧……”

店家看一眼崔雷,说道:“慢着,谁都能进去,他可不行,你看他那样子,好象是快死了吧,万一刚好死在我们店里,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崔夫人听得这话,一时急怒攻心,几乎要昏过去。

原来大家心里清楚,在官府如此无情地持续摧残下,崔雷的身体状况在不断变糟,长此下去,势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年不到的时间,崔家从朱仙镇大捷之后的极度辉煌,落到主心骨全部被杀,一家满门惨遭流放,任人欺凌的境地,已经将所有人逼到了崩溃边缘,如果家里年龄最大的男丁崔雷再遭不幸,这打击可就大了。

这店家的一句话,可说是正好击在了崔夫人的弱肋上。。

崔安娘再也忍不住了,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咒我二弟……”

崔雷大口喘气,说道:“姐,别说了,我不进去便是,你们都进去吧,南地炎热潮湿,万不可让母亲生病……”他说完这句话,用了很大力气,说完之后,竟一下子昏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