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奶奶再见！
因为是初中时学过的课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温习。因此林继飞在背诵的过程中显得时断时续，磕磕巴巴。甚至有时他会突然停住话头，犹豫片刻，待确定自己所说无误，才又继续往下推进。由于太过于专注，他并没有发现此时的奶奶有何异样。
任衡哲静静地闭着眼睛，此刻，她的神识竟已变得有些缥缈。朦胧中，她突然看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少卿，白光散去，林怀民缓缓的从光晕深处微笑着向她走来。
“怀民......？”任衡哲看着林怀民，疑惑的说道。
“小哲，好久不见。”待来到任衡哲的面前时，林怀民猛然停住了脚步。在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后，方才柔声说道。脸上的表情很是温柔，仿若那日在笕桥门前的初见。
“是啊，好久不见。”任衡哲略显拘谨的说道，很显然，她并没有想到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有一天会对自己这般客套。一时间，她竟觉得很是不适。想了想，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无法言表的落寞，赌气般的说道，“怀民，这么多年你让我独自等待，现在竟然还要对我这般客气。说真的，我很生气。”
“生气？”林怀民似笑非笑的看着任衡哲，目光中满是宠溺，明知故问的说道，“为什么？”
任衡哲听林怀民这么说，不觉更加生气。她情不自禁的嚷道：“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怀民，你还记得当初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作为个人必须服从祖国的需要，只要自主研制的军用飞机早日投入使用，即便是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假使有一天咱们老了，你会陪我到处去走走、去看看，好能够弥补对我这么多年的亏欠。我一次次的相信你说过的话，被动的等待着。无论周遭的环境如何变化，都尽全力的支持着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可是最后呢？你连句道别的话都不跟我说，就这样转身离开了。只把我一个人丢在冰冷的尘世，让我独自面对着失去你的痛苦。这难道就是你给我的爱情吗？现在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了我，你没有一句解释也就罢了。却还要明知故问我为什么生气？林怀民，难道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成的吗？为什么这么冰冷呢？”
任衡哲越说心里越觉得委屈，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泪水不禁在眼中打转。然而却由于心中的倔强所致，拼命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泪水滑落，以便让自己不显得那般狼狈。
林怀民疼惜的看着任衡哲，他当然知道妻子有多委屈。是啊，自己此生虽是以身许国无怨无悔，但未免是亏欠爱人太多太多。若不是任衡哲这般大度，能够体谅他的辛苦。换成别人的话，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情呢？只是，作为军用飞机设计师，历史早已从一开始便决定了他今生必须承受的使命和责任，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事实。
任衡哲看到丈夫只是看着自己却并不说话，心中不禁更加生气。到了最后，她竟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悲伤，抽泣声越来越大，俨然成了一个泪人。
“小哲，别哭了。”就在任衡哲以手抹泪的时候，一束白色的茉莉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清风袭来，花香四溢，沁入心脾。
记得任衡哲曾在多年前对林怀民说过，自己此生既不喜欢浪漫的红玫瑰也不喜欢争奇斗艳的牡丹，在百花之中唯有清新素雅的白茉莉方是心中的最爱。也正因此，每年她过生日或是结婚纪念日等重大日子，林怀民便会送她一束茉莉表达爱意。即便是在最最动荡的岁月中，虽然二人被迫如同分飞燕一样分隔两地，锦书难托，无法直接表达真实的感情。林怀民也会在妻子过生日的时候，以邮寄茉莉花茶的方式对其进行安慰。当然，这也成为了后来夫妻二人之间的笑谈。每每谈及此事，都忍不住打趣一番，彼此调侃。
“怀民，你......？”当白茉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任衡哲不禁停止了哭声，她讶异的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向林怀民，目光中满是惊喜。
“你是不是想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你的喜好，对不对？”林怀民笑着笃定的说道，“那是当然了，笑着，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啊。只要是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会记得的。”
任衡哲听林怀民这么说，心中不觉更加感动。与此同时，她先前心中的委屈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幸福。
“怀民，谢谢你。”任衡哲宽慰的说道，“我真的很感动。”
又是一束白光从天际边划过，如同流星一般璀璨夺目。林怀民转身望了望，随后，他转过身来，笑着向任衡哲伸出手来。
“小哲，我今天是特意来接你的。”林怀民神情凝重的说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任衡哲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然而很快，她便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林怀民见她这样，不觉有些意外，惊异的说道。
“不，我愿意。”任衡哲直言说道。
“那你......？”林怀民不禁更加疑惑。
“怀民，我只是觉得现在并不是最最合适的时候。你知道的，小飞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动婚晚了些。他和许凝虽然已经谈了很长时间的恋爱，却始终没有将结婚提到日程。我担心因为自己离开，让他更加难过。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能够亲眼看到他结婚。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吗？”任衡哲有些迟疑的说道。
林怀民定定的看着任衡哲，半晌都不见说话。很显然，妻子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小飞是他最爱的孙子，也是最最割舍不下的亲情。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当然希望能够帮助妻子完成心愿。
只是宿命所致，阴缘天定，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以人单纯的意志决定。譬如说生或死，就是永远都没有答案的难题。
而今任衡哲的身体已经变得如此衰弱，如同燃烧殆尽的蜡烛一般。只要微风一吹，便会自然熄灭。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界尽头，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可以吗？”任衡哲对林怀民哀求道。
“那个......”林怀民好半天方才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都是那样的艰难，“小哲，你知道的，有很多事情并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譬如说今天的这件事......”
任衡哲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她知道丈夫说的没错，如今死亡的时间已经迫近，又怎么能以她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呢？
“那么怀民，你能不能告诉我，以后小飞的命运会怎么样呢？”她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林怀民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林家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心中自然怀着一份责任与担当，只要是他们决定的事情即便是过程再难，最后也一定会很好的完成。虽说孙子林继飞只是一个文职官员，但天生聪慧又不甘于落在人后，想来也一定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事业方面取得很好的成绩。对于这一点他始终是信心满满的。
“命运会怎样？”林怀民故意卖了个关子，“小哲，你希望他会怎样呢？”
“我希望？”任衡哲先是一愣，稍倾，待她确定了答案后，才又继续说道，“我当然希望他的未来可以一帆风顺，顺心顺意。只是正如你说的，很多事情并不能以咱们的意志为转移，我说的也不能完全作数。”
“是啊，是不能完全作数。”林怀民笑着安慰妻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谁都无法改变也不能代替。但是我相信只要小飞肯努力，未来就一定错不了。咱们这代人为了能够实现心中的愿景，曾经吃了那么多的苦。为的不就是让后人能够更好的工作、生活，让国家真正实现腾飞吗？现在咱们的中国已经在世界都拥有了独立的话语权，小飞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又是这般有气色，咱们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任衡哲凝视着丈夫，暗自回味着他的话语。是的，丈夫说的对，只要国之振兴，民之富强，他们这代人所做的努力便是有意义的。如今既然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心中便应该被满足感填满，除了祝福再无其他。
“怀民，你说得对。”任衡哲信服的说道，她边说着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林怀民的手，“既然时间无多，那咱们这就走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只要祝福也就是了。”
林怀民轻轻的点了点头，牵着妻子的手向白光深处走去。眨眼间，他们的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林继飞已经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全部背诵完成。他见奶奶只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却半天不见动弹。便站起身来，好奇的来到了任衡哲的面前。在轻声唤了数声，却不见对方有所反应后。他犹豫的将手伸到了奶奶的鼻翼下方，小心的试着鼻息。然而此刻对方却早已没有了呼吸，很明显已经去世了一段时间。
“奶奶......”待林继飞确定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时，他的身子不禁瘫软，双.腿跪在了地上，用双手紧紧拦住了任衡哲的身子，涕泪俱下的唤道。
天际处，彤云密卷，眼看一场瓢泼大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