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上干活，一秒都不能停，换挡时大家没事干，可以休息一会儿，很多人都走出车间，到外面透透气，舒展一下筋骨。吴平和郑尹走出车间门，看到徐茂兴和李成在前面，便过去碰头，四人一起散步。没走两步，郑尹忽然叫起来：“哎！徐茂兴，你屁股怎么多了条尾巴？”吴平和李成去看徐茂兴的屁股，果然多了条尾巴，软软的像一条小猫尾，粘在屁股上，垂在大腿后侧，和裤子的颜色差不多，不细心看看不出。郑尹在徐茂兴身边，恰巧先看到。徐茂兴转头看见，伸手扯掉，自觉好笑：“哪个小丫头调皮，在我屁股上粘了条尾巴。”李成笑道：“你自己常捉弄女孩，今天被人报复，嘻嘻，要说这女孩也真花了心思，选的尾巴颜色和你裤子差不多，她是不想让你早发觉，这样你就出丑久些。”吴平笑道：“这小孩玩意，没想到在车间还有人玩，记得我们过去读书时，也常爱画些王八呀什么贴在别人背上，现在人都大了谁还玩这些，嘿嘿。诶，对了，徐茂兴，我们过去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不知谁在我们班上长得最美的女生黄雨欣背上贴了一张大纸，纸上面写着‘我爱你’，还画了个鸡蛋似的心，害得人家女生哭了半天，老师动怒，全班追查，最后也没查出，现在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你？”“不是我——”见吴平脸上笑意荡漾，徐茂兴举掌立誓道：“真的不是我，你别不信，她长得那么美，我哪敢作弄她。”吴平、李成都笑了。郑尹笑道：“我过去读书时，有一回和同学去河边玩，同学们都脱光衣服，下到河里去洗澡，大家在河里尽情地玩，没留意衣服被人抱走，上岸时才发现衣服不见了，四处找不到，没办法，只好拿块砖遮着回去，沿途很多人看着，真是羞死人。”吴平笑道：“这种尴尬的事谁都有过，我印象最深就是一次上学途中，忽然屎急，我憋着往学校跑，跑到校门口时憋不住，直往下拉，屎一坨一坨往地上掉，学校门口那么同学看着，真是丢死人。”徐茂兴笑道：“所以咱不怕，咱出丑丢脸的事多了，脸皮也磨厚了，还怕她那条小尾巴，哈哈。”李成笑道：“你刚才不应该扯掉尾巴，保留着做纪念，当成屁股被女孩摸过的标记，说真的，那条尾巴还比较新颖别致，哈哈！”

一刻时间很快就过，他们又都回到自己的工作位置上，流水线上已经摆好了零件，在等着工人回来开工。工人开始干活，他们穿着灰色的工作服，站在线上，操作都非常娴熟，流水线不停转动，工人们手上也不停地打，几个小时下来，才把活干完。郑尹到了晚上将近七点才把全部的活做完，机器停下来，脑子还没停，只觉螺丝仍在眼前转动。主任来过车间，当时郑尹正忙于工作，主任四十多岁，在车间像个家长，车间里的工人，不管岁数多大，在他眼里似乎都是小孩子，工人吐露什么怨言，他都当小孩子的话，一笑了之。主任看到工人在流水线上专注地干活，心里比较满意，还说：“大家加把劲，这一批任务完成好，还有更大的单子，到时候我们大家都高兴。”

下班后，郑尹和吴平李成徐茂兴去餐厅吃晚饭，吃完晚饭，他独自回到宿舍。他走到宿舍楼前，见宿舍楼今晚灯光较少，只有部分宿舍亮着灯，宿舍楼比较暗，整栋楼像小山矗立，后面是昏黑的夜空。郑尹登上楼梯，过走廊都没遇到人，推开宿舍门，室内像山洞，一片漆黑，李竞和罗率都不在。他打开灯，一个人坐在椅子乱想，刚才主任在车间说的话冒出心头，他忽然有了疑问，为什么车间有大单工人要高兴呢？他心里想不通，如果罗率、李竞在就好，可以问他们，现在他们都不在，自己心中困惑难解，想不如去吴平宿舍，找他们谈，自己一个人在宿舍也太无聊了。郑尹打定主意，就先到洗浴间换洗过，然后踏上自行车朝新宿舍区骑去。

郑尹骑着自行车，出了厂门，拐过巷子到了新宿舍区，路上人明显多起来，新宿舍区比老宿舍区热闹。到了吴平宿舍楼前，见各宿舍灯光比自己那边多。他停好自行车，登上二楼，先经徐茂兴、范云明的宿舍，室内没有灯，隔壁吴平的宿舍灯倒亮着，走进宿舍，吴平、李成、徐茂兴都在，还有刘启刚和陈皓，他们几个人正在收拾房间，陈皓在扫地板，刘启刚、吴平、徐茂兴都在整理床铺，徐茂兴把桌椅摆放整齐。郑尹笑道：“哇！今天大扫除，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

陈皓兴奋地说：“你不知道，等下有美女来——”看郑尹脸上带笑，以为他不相信——“真的是美女，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了。”

郑尹没说什么，看着吴平，吴平点头表示真的，陈皓没骗人。陈皓忽然紧张地说“来了！来了！”原来他的耳朵长，能听到走廊传来的声音。

吴平和李成听了都停下手，拘谨地站着，刘启刚坐在床沿，赶紧拿起一本杂志，一页页快速翻过，这么快翻不知道能看进什么。陈皓把扫帚箕子放在门后，然后走到门边，探出半个头，看了一下即刻转回，说：“来了。”然后在门角站立。

郑尹正感奇怪，门口走进两个人，先进来的是唐宁，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郑尹看到一张秀丽的脸，这女孩比唐宁高半个头，卓卓像一棵树，这女孩美得出奇，陈皓没有夸张，在电子厂里，她能算得上最美的了，至少自己就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她理着平头，穿着便装，全身散发出青春活力，一双眼睛溪水般清澈，鼻子轻挺，嘴唇微微上翘，不开口就能让人信服。她走进来，整个宿舍都增添了光彩，宿舍内几个男孩都呆鹅似地站着。

唐宁笑道：“你们几个怎么啦，不认识啦——”看郑尹就在面前，介绍道：“朱芸，这个叫郑尹，我们都叫他小郑，在吴平车间，也和你一样是四川人。”

郑尹见唐宁指着自己介绍，心跳加速，傻笑道：“朱芸，你好，我叫郑尹。”

朱芸看着郑尹，微笑道：“哦，郑尹，嘻，你是四川哪里人？”

她的目光异常柔和，郑尹不敢久看，低头道：“我家在青川。”

吴平这些人，平时在宿舍里闹腾，比猴子还要顽皮，现在在朱芸面前，一个个拘谨局促，紧张地不敢说话，怕失礼，倒是两个女孩轻松自如，侃侃而谈，时而露出亲切的笑容，叫大家坐。大家都坐好，两个女孩坐中间，几个男孩都面对着她们坐，像坐在台下听课。

朱芸看宿舍收拾得干净，笑道：“呵呵，没想到你们男生宿舍倒比我们女生宿舍干净。”

唐宁也笑道：“是呀，吴平，你们宿舍今天特别干净。”

吴平不好意思笑道：“有吗，有特别干净吗？呵呵，主要是你们两位美女来，为宿舍增添光彩。”

朱芸笑道：“是吗，呵呵，住宿舍一般都不会干净，几个人住在一室，每个人都希望别人会去打扫，你看我我看你，都希望别人受不了拿起扫帚，到头来你不动手我也不动手。”

大家听完都笑了。唐宁笑道：“还是自己租房子最好，自己住自己管，朱芸你过去就是这样吧？”

朱芸心一动即笑道：“嗯，我们三人合租一套，一人一间，比宿舍当然舒服多了，还有客厅、卫生间，生活都很方便，不像宿舍这里，没有卫生间、洗浴间。”

唐宁道：“你租的房子离电脑店近吗？会比宿舍近吧？”

朱芸道：“也不近，店在城区南边，我租的房子在北区，有一段距离，我每天都要乘公交上班。”

唐宁道：“噢，你上班要坐公交车。”

朱芸应了声：“嗯。”

唐宁问：“你们店里当销售比较轻松？不像我们在厂里干活累。”

朱芸道：“也不一定，都累，你们在厂里干活相对比较单一，我们当销售的，对着各种各样的顾客，要复杂多，我们压力大，销售业绩好还可以，卖不出就沮丧，心情抑郁。有的顾客好说话，很干脆，有的顾客就挑剔，你就说得口干舌燥也没用，这时人就会有挫折感，心里郁闷。我刚做销售时，就很吃力，情绪忽起忽落，后来才懂得调节，把销售当成一种乐趣，不管有没有卖出，我都能从中找到快乐。做销售有意思的是你可以接触到不同的人，各种怪癖的顾客，有一次，一位顾客等我们配置得差不多了，忽然改变主意，说要到别的店再看看，那时我们几个销售都愣住，还好我反应快，立即说‘好，您去其他店看，他们都不会比我们店好，昨儿也有一位顾客也是这样，后来对我们说，他白逛了半天，还是我们这儿好’，这位顾客听了我的话后，迟疑一下最后付款买了。还有一次——”几个男孩都认真地听着。这几天店里没什么生意，朱芸讲话少，这时见一群男孩听得入迷，心中高兴，讲得也欢畅——“一个中学生，买了电脑都抱走很长时间，大家都以为销售完成，谁想他又抱回来，硬说我们配件没有装全，一定要拆开重新核对，店里人劝他不听，还是我说不用拆开，打开显示器看，他才同意。”

吴平笑道：“我想这中学生肯定是喜欢上你，想多看你两眼，才不嫌麻烦抱回来。”

朱芸也没想到，停顿一下道：“不会吧，呵呵。”

唐宁笑道：“会的，会有纯情男生。”

“纯情男生。”朱芸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是个聪慧的女孩，知道人生意义，懂得自珍自爱，这次搬来宿舍住，除了租金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避开一个男孩的追求，这个男孩是东莞人，人长得挺好，家里也富裕，只是她和他交往一段时间，发现这个男孩虽然条件很好，但性情轻浮，不专一，不是个可以依托的人，趁着还没沉溺，毅然斩断情丝，离开那个男孩。

陈皓、刘启刚、吴平、郑尹、李成、徐茂兴六个男孩都静静坐着，听朱芸说话，他们上学时听老师讲课精神都没这么集中过。朱芸见一群男孩听自己讲话听得入神，心里得意，但她不愿意他们就这样静坐着，光听自己一个人讲，便说：“往常在家走乡间小路时，田野里常会传来许多声音，有虫鸣的声音，有鸟叫的声音，还有青蛙蛤蟆的鼓噪声，今天晚上怎么啦？田野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是来了大怪物，大家都被怪物吓得不敢出声吗？”

大家都笑了，陈皓笑道：“不是来了大怪物，是来了两位大美女。”

吴平道：“唐宁最近漂亮许多，她说是你帮她打扮的，你打扮很好看。”

朱芸笑道：“嘻嘻，没什么，梳着好玩也就随便梳。”

徐茂兴笑道：“梳头好玩，你们女孩都爱打扮。”

朱芸笑道：“有些也是给逼出来的，我刚来这儿时，土得让人笑，后来就学着打扮，我给唐宁打扮，也是觉得好玩，听你们这么说，打扮得还可以。”

唐宁笑道：“很好啰，真的，我车间的工友也这么说，你这手艺不输理发店美容师，你可以去理发店当美容师。”

朱芸笑道：“哪行，美容师要有资质，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郑尹道：“嗯，什么事要做好都不容易。”

朱芸道：“小郑，你几岁了？”

郑尹道：“二十。”

朱芸道：“什么时候从家乡来？”

郑尹道：“今年初，我在家过完年后跟着邻居出来。”

朱芸笑道：“呵呵，离乡时间不长。”

郑尹道：“嗯，你来这儿几年了？”

朱芸道：“三年多了，刚来时什么都不会，看见顾客只会说价钱，怎么跟顾客说都不会，后来慢慢学，看其他人怎么跟顾客谈，渐渐也琢磨出门道来，掌握顾客的心理，顺着顾客的性子，提高临时应变的能力，时间长就有经验了。”

唐宁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在外头的话反比家里多，我当初离开家的时候，以为在外头陌生的地方，要找个熟人说话很难，没想到事实不是这样，在外头反而比家里能说。”

朱芸笑道：“是呀，我在家里话也不多，干销售后每天面对很多顾客，都要说很多话。”

陈皓道：“在家都是大人，我们在他们面前显得拘谨，轮不上我们说话，在外头大家都是平辈朋友，无所顾忌，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刘启刚道：“在外头见的事情多，我们的思维也变得活跃，说话就流利。”

徐茂兴笑道：“我在车间上班时，根本就不允许说话，下了班后，特别想说话，不说话只觉喉咙痒。”

陈皓笑道：“我跟人说话有好处，能提高自己的口才。”

吴平道：“本来就无聊，再不说话就闷死了。”

郑尹道：“在外面一个人，心里有困惑想找人问，下午我听主任说大家加把劲，干好会有更大的单子，到时大家都高兴，吴平，你有听到吗？我就想，厂里接到大单，大家为什么都高兴？”

吴平笑道：“厂里接到大单，我们就有活干，主任怕我们没活干。”

徐茂兴道：“主任是想说有单子，我们有活干有钱挣，所以高兴。”

郑尹道：“我们不也干得累死。”

李成道：“就是，陈伟和范云明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还在加班。”

朱芸笑道：“主管都是听上面领导的，我们店长为了业绩好，总是找法激我们店员争销售业绩。”

刘启刚道：“对，主管都是替上面想，也是为他们自己想——诶，朱芸，你店里有没有值班，我听说前段时间市区有几家店被人偷了。”

朱芸摇头道：“没人值班，店里都是大件东西，也没太值钱的东西，不怕被人偷，路上都有监控，小偷很快就被发现。”

唐宁道：“说起小偷，我上次去徐兰堂哥家，听徐兰堂哥说，他们小区小偷入室偷窃，被人发现后逃跑，跑上八层天顶，上面是天，下面有人追，四周是墙壁，已经无路可逃，情急时看见旁边放的消防水管，就把消防水管系牢，另一端延着墙壁扔到楼下，小偷就顺着消防水管滑下，还被他逃脱了。”

刘启刚笑道：“从八层滑到一层，这小偷真是不要命了。”

李成道：“小偷这时也是不顾命了。”

徐茂兴笑道：“小偷不是不顾命，他是怕被抓住更没命，只好拼了。”

朱芸感慨道：“诶，我们出门在外做事情要慎重，有时走错一步就难回头。”

唐宁听朱芸的话，想起自己刚来广州时，如果火车没有晚点，自己在火车站遇到同学，真不知现在会是怎样，想到这，忽然生愁，低叹道：“时间已晚，朱芸，我们回宿舍吧。”

几个男孩送两女孩出门。她俩走了后，郑尹也和吴平等人道别，下楼后，到停放处取了自行车，踏上回宿舍的路。夜色已深，路上的灯都亮着，路上看到好多情侣在走，郑尹看了羡慕，觉得他们幸福甜蜜。郑尹这一路只觉得自行车轻便如舟，须臾就到宿舍楼。回到宿舍，郑尹上床睡觉，临睡前想朱芸长得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