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皇上正式立我为后的呢？好像是刚刚诞下据儿的时候，那年，二十九岁的皇上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儿子。他的兴奋感染了整个汉宫，并迅速将我扶上了皇后的宝座。

我有一种初登帝位的新君的恐惧，或者说我理解他们，那份新鲜而激动的恐惧，那把座椅上还未干的血迹，斑驳，惨烈，还有精致雕琢的夔纹闪着新鲜的太阳光，血腥也掩饰不住的美。

但我是兴奋的，因为我没有踩着任何人的鲜血。我与圣上高座的龙椅似乎比整个大地都要高出一层庆典台，大殿上将官诸侯甲胃分明，气宇轩昂。台阶上站着满朝文武，一个个翘首以待。姹紫嫣红的宫中女人们的衣裙成了这场庆典最鲜丽的装饰，我穿着那件皇后的大红新衣，仪态万方地缓缓走上台阶，给微风吹得衣袂飘飘，秀发如旗招展。众人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大殿鸦雀无声。如果要我说点什么，我一时也不知道，我抬眼看着皇上，接过印绶。他点点头，微笑示意。我清纯的面容由于激动而泛着动人的光泽，徐徐展开的轻松笑容提示着我逐渐舒展的心情。

权力，我平生第一次直觉地感受到权力，那君临千万众之上的迷人感觉……我凝视着大殿上男女贵人们那一张张灿烂笑容下还隐隐浮动着战争烟云的刚强诡秘的面孔，聆听着宣旨官嘹亮的喉音如展翅腾飞的云雀刺穿头顶的重重木梁，直到瓦蓝的天空。我终于开始领悟到陈皇后、馆陶公主、王太后、甚至是皇帝那永远晦疑莫测的表情之后深刻的背景，开始理解这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生命亲情也要夺取的绝对幸福。权力，你可以让平民跃身贵族，让皇亲栖身冷宫，你可以让卑下的奴仆的私子端坐在这高高的朝堂之上！权力！你是我生命中的永恒主题，是隐藏在宿命的高贵血统之中挥之不去的神的印记！

身旁我的帝王望着我的侧脸，一脸痴迷。

当年她册封陈皇后的时候，皇上也会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吗？

陈阿娇坐在我的位置是，她也会为这份权力带来的荣耀而喜悦吗？还是她作为高贵的皇家公主已然有些习惯？

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觉得不是时候。

“我有两次，命都是在她的手上。想起来真可怕，我，还有你舅舅卫青，很可能就在馆陶府没了。这一点我们卫家人永远要感谢皇上，青弟就算是战死在……不说了。”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青弟几年前走了，留下我独自一人支撑庞大的卫氏家族。太平生活就像是沙场猛将的毒药，离开了匈奴战场的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富态的富家翁，动一动就一身的汗，衰老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眼睁睁地看着大好男儿和他健壮的肌肉一起松弛下来，如花的美人枯黄、凋谢……卫家的男人们走得太早了……

怀了诸邑以后我被接进宫，封了“夫人”的名号。可是皇上大概有半年没有召见我。我想他是不喜欢我了。但是我不久就发现皇上真正的苦恼，他的权力是让别人来行使，他的光辉让别人获得荣耀，甚至他钟爱的女人都不能接受他大胆的宠爱，“卫夫人”，这个名字真是可笑，巍巍大汉居然没有我的栖身之地，只能谨小慎微，做一个提心吊胆、*鸳鸯一般的挂名夫人，和那些刚入宫的家人子一样在永巷静候命运的临幸！我难道会像我可怜的母亲那样，终身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地抑郁而终吗？

终于，我见到了她。

“皇后只准卫子夫一人前去。”传唤的宫女各自很高，那声音好像浇一盆冷水下来。

“奴婢遵旨。只是……皇上命奴婢……”在皇后的奴才们面前我只敢自称为“奴婢”。

“这是皇后的旨意。”她毫无所惧。

是啊，皇后的母亲是先帝最宠的馆陶长公主，皇上都要怕她几分，况且王太后还在。我别无选择。

“卫子夫参见皇后。”

我立即被她猛地一掌掀翻在地，于是才敢偷偷覰着眼看她……她很美，连横眉怒目都是美的，我真是奇怪皇上竟然对如此一位美人不能产生爱情。我注意到她饱满红润的双唇始终都在颤动，好像要说话，要哭出来，要生气、发怒……可还是美的，两片润泽饱满的花瓣一样，皇上竟然不会爱上她……

随即又是狠命的一掴，几乎撕裂了我。

“就是你这个狐鞑子！”两边的宫女拽住她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这样的衣服我想都不敢想。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面对这位怒如泼妇一般的皇后，我竟然有不回她的话而死死盯着她的勇气，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一刻我告诉自己，王侯何必论出身，卫子夫不再是平阳府里的歌女，不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奴才，我甚至不是那个*一样偷偷摸摸的挂名夫人，我要在这里活下去，我要摘取这个皇后之位！

但是我挣扎不过她……

我闭上眼睛，头顶闪过一阵劲风。

“住手！”

是他！

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鲜红蔻丹的指甲狠狠嵌进了他的手背。

“敢动朕亲自册封的夫人，皇后，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朕！”

我望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