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作者:晴时有雨      更新:2019-12-24 01:55      字数:4304

天地间是触目惊心的惨白,嗅着浓厚的香烛气息,难免让人心头烦闷。花怜月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与一大群命妇们肃立在太后停灵的大殿外,这些人虽然满脸悲戚之色,眸中流露出的却更多的是郁闷与疲惫。

这也难怪,太后的遗体要停灵二十七天,受僧道超度后,才会被送入西郊陵墓与先皇合葬。而这二十七天内,京城中但凡三品以上大臣以及命妇都要来给太后哭灵。

眼前的命妇们哪个在府里不是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就算没有那些繁琐的礼节,光是要她们哭足二十七天,也等于是要了她们半条命。

夕阳西下,断断续续的哭灵声越发显得哀怨,让人听了心头发憷。

不但内宫的命妇们叫苦不迭,宫门外已经跪足了七天的外臣们同样也是疲惫不堪。他们只能在双膝麻木时站起来原地活动片刻,其余不管是进食还是休息都不能移动,只能在眼前尺余宽的蒲团上苦熬着。

夜色渐深,有无数宫人提了素净的灯笼高高挂在大殿内外。远处沉重的钟声响起,御膳房的数名宫人提着木桶前来送饭食。

虽然分到手中的只是一碗寡淡的白粥,可这些大臣们实在是饿的不行,当下也不顾仪态,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有几个动作快的,三两口喝完了,又舔着老脸示意宫人再给添些。

往常宫人们态度也算恭敬,大臣们吃不上美味佳肴,白粥还是管够的。今日却有些奇怪。那些拎着木桶的宫人完全无视大臣们的请求,一路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最先伸出空碗的是太常寺卿,他年近六旬,又有消渴症,最是不经饿的。一碗白粥哪里压得住他腹中的饥火,也是仗着自己一大把年纪,见往日还算恭敬的宫人居然连眼角都不肯撇向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扯住最后一个宫人的衣摆,恨声道:“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如此欺辱.......”

话还未说完,眼前却忽然多了一个人影,他下意识抬起头,却猛地瞪大了浑浊的眼珠子。本应被软禁的刘翎居然腰挂长剑,身穿铠甲的站在他面前。

不对,应该是站在所有重臣面前。

他颤巍巍的抬手指向刘异,满脸不可思议的道:“你,你,你这是想要逼宫?”

“长公主,难道你要造反吗?”群臣之中,不止道谁喊了一句,于是老臣们纷纷站出来指责刘翎,其中包括不少一直支持太子的老臣。

忽然其中一人身子猛地僵住,随即闷头倒了下去。不单是他一人,所有喝过白粥的重臣们,在喝骂声中接二连三的栽倒在地。

刘翎冷哼一声,她眸光如刀,阴冷的从眼前这些萎靡倒地的大臣们身上刮过,随即投向眼前巍峨肃穆的皇宫......

太后的灵堂前香火不断,一片哀戚哭声。品阶较高的嫔妃们白衣缟素跪在殿内,皇上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面色阴沉似水,久久没有出声。

皇后也没有言语,只低着头往火盆中投入叠好的金元宝。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带着惊愕的说话声:“参,参见贤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说话的正是贤王刘晖。

皇上慢慢抬起头,阴沉复杂的眸光越过众位嫔妃的头顶,直直望向殿门处。

大步踏进殿门的果然是刘晖,只是他身上穿的不是孝服,而是银白软甲,腰挂宝剑。他这身打扮,让殿内的嫔妃们纷纷花容变色。

“父皇。”刘晖朝面无表情的皇上行了一礼,转首看向站在旁边的皇后,微一点头,道:“见过母后。”

“刘晖,你这是做什么?”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汁来了。

......

“太子图谋造反,半个时辰前他封闭京城,谢家掌控的五万大军也已经在城外驻扎。”刘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皇上张了张口,脸上从黑变白,又从白变红,阴晴不定。

“你胡说!”谢皇后猛地跨前一步,铁青着脸大声呵斥道:“明明是你自己想要谋夺皇位,却想拿我清清白白的太子做筏子。”

随即又猛地在皇上面前跪倒,尖声道:“皇上,你不可让这等小人蒙蔽了眼睛,太子是未来储君,怎么可能做出逼宫这等蠢事。”

“陛、陛下,这可如何是好?”一旁伺候的珍昭仪心惊胆战地叫了一声。

“你给本宫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皇后厌烦的一眼瞪过去。

可惜刘晖淡淡几句话,已经让大殿内人心惶惶。往日凤仪肃穆的谢皇后,也少了几分震慑力。

珍昭仪轻咬下唇,颤抖着嗓子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您还是让人出宫查探一番吧!”

“不用麻烦了!”刘晖淡然道:“长公主刘翎已经带人占据了东华门,相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叛军就会杀过来。”

刘晖言辞凿凿,让人不得不信。谢皇后眼神闪烁,倒是没有再继续辩解下去。

皇上闻言只觉得脑中一片晕眩,眼前发黑,他身子猛地一晃,差点栽倒下去。

“皇上小心。”

扶住他的,是一直静默不语的娴妃。

“朕……没事。”皇上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

然而,下一刻,皇帝转头看了身边扶着他的娴妃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猜忌:刘晖既然已经得到了太子逼宫的消息,又怎么会让生母一同置身险境。难道他还有别的打算?

“母后,儿臣不孝,没有圣旨就让人搜了您的坤宁宫,却见到您的宫女正在后院烧毁书信账册,还好我的人去得及时,从那宫女手中抢得一部分。”刘晖似乎没有感觉到皇上此刻的猜忌,他手一挥,有人将几封带着烧灼痕迹的书信递到皇上面前。

“不关臣妾的事,皇上,臣妾没有见过这些书信,是贤王他冤枉臣妾。”谢皇后心中猛地一跳,随即一脸委屈的道。

太子居然私自提前逼宫……这个消息让一向心思缜密的她慌了手脚,很多东西她还没有完全处理干净。可如今的情势很明显,她只能装作毫不知情,希望有机会逃脱一劫。

可惜她表现的再无辜,皇上心中起了疑虑,就绝对不会轻易打消。他伸手取了书信,急急打开看去,随即又是勃然大怒。

“贱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将手中薄薄几张纸狠狠甩在谢皇后的脸上,痛心疾首的厉声喝道:“没想到太后突然病倒,居然是你暗中下了毒手。你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谢皇后倒是紧闭上嘴不再徒劳的为自己辩解。

“贱人,你们谢家都是贪得无厌的贱人···”重重的喘息着,皇上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懊恼。养虎为患,作茧自缚,说得就是他自己吧!

远处,渐渐响起厮杀声,刀剑碰撞,铁箭划破虚空,让人心头一阵阵发寒。

嫔妃们惊叫着乱成一团,有人慌乱的往殿外奔去,有人不知所措的围着皇上哭嚎。

皇上越发觉得头疼,冷声对刘晖道:“还不快将这贱妇绑了!”

刘晖挑挑眉,没有出声,殿外却传来带着戏谑的阴冷说话声:“父皇有什么想问的,就让儿臣来回答好了!”

大殿外传来几声惨呼,刘异带着无数军士闯了进来。

“异儿!”谢皇后的一颗心本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见到刘异终于闯进来,心头不由大喜,忙疾步来到他身边。

刘异勾了勾嘴角,道:“母后不必担心,站在儿臣身后即可。”

谢皇后神色复杂的回头望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皇上,最终还是站在了刘异身后。

“太子,这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吗!”皇上怒喝道。

“父皇赎罪,儿臣只是觉得父皇年事已高,不宜日日操劳,不如让出皇位好好享些清福罢了”

刘异毫不避讳的道,语气虽然带着三分恭敬,但是其余七分皆是命令。

“孽子,孽子,来人啊,把这个孽种给朕拿下!”皇上铁青着脸厉声吼道,可是,殿外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父皇不必白费口舌了,东华门已经被刘翎拿下,整个禁宫早就被儿臣掌控,京城外还有谢家的五万大军驻守,整个京城都在儿臣的掌控下。”

刘异嘴角带着一抹胜利的笑容,眼角斜挑,下颚微微扬起。

“你···你···”皇上浑身颤抖的指着刘异,气急攻心哇的一口吐出血来。身子软软的往下滑去。

“皇上.......”娴妃用尽全身的力气扯着他的胳膊。厉声道:“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

“不错,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儿臣还等着您写退位诏书。”刘异张狂的大笑着,眸中竟是睥睨天下的得意。

一片混乱中,一直静默的刘晖终于开口了:“吴青峰,东华门是你交出去的?”

站在太子身后,垂首不语的吴青峰抬眸扫了他一眼,沉声道:“贤王殿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微臣也是无奈之举,还请见谅。”

刘晖苦笑,道:“是我识人不明,不过今日进了这大殿,想要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

刘异闻言眼皮猛地一跳,却见刘晖手一挥,几只铁箭穿过黑夜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刘异身后的军士瞬间被射翻在地。紧接着又是无数铁箭呼啸而来。他吓了一跳,顺手抓了身旁之人挡在面前。

“噗呲,噗呲。”响起让人牙酸的闷响,那是铁箭插入肉体发出的声音。

“异儿,你,你......”

刘异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混乱中,被他临时拉了充做肉盾的居然是谢皇后。

三根白羽铁箭贯穿了她的前胸,她的嘴如濒死的鱼般一张一合,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眼见是活不成了。

刘异心中闪过一丝愧疚,抬眼却见刘晖趁着混乱护着皇上与娴妃已经逃出了大殿。他心中不由大恨,冷声道:“传令下去,贤王刘晖谋逆叛乱,射杀了当今皇后,杀无赦!”

“是!”

当他们追出去后,却惊异的发现,皇上,娴妃与刘晖早就在一片混乱中消失。刘异面色阴沉的站在被鲜血染红的汉白玉石阶上,耳边除了惊呼惨叫厮杀声不断,却始终没有得到他最想要听到的消息。眼见着原本漆黑的天际渐渐翻出鱼肚白,他的心却几乎沉进了深渊之中。

似乎有什么事,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太子,西华门,北华门已经被攻下,如今只有南华门还有一队侍卫在勉强支撑。”吴青峰满脸血污的跑来,他的铠甲上全是厚厚的血痂,手中的剑柄腻滑的几乎握不住。

“南华门?”刘异喃喃道:“南华门是郗家人在看守,刘晖定然带着老家伙躲在南华门。”刘异露出一抹狞笑,招手叫来了龙卫首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龙卫首领得令而去,刘异则亲自带了人往南华门而去。

越靠近南华门,喊杀声越是震天。铁戟钢刀声响不绝,叛军,侍卫已经杀红了眼。不远处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呼喊奔来,将南华门包围圈层层加厚,形成了刀剑林立的人墙。

刘晖脱了身上的铠甲披在皇上身上,视线扫过对面一张张如临大敌的面孔。所有凤卫都在等待他的命令。

他的手骤然收拢,一支穿云箭呼啸腾空,带起大蓬黑色烟雾。

京郊,山林中几位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将军,几乎同时眼前一亮,道:

“来人,传令下去。太子刘异起兵逼宫,犯上作乱。为保社稷安稳,边境十万守军入京擒王,守护圣驾……”

全身武装的将军一字一顿道:“尔等为国效之以死的时候到了。”

“凡叛国者,就地诛杀!”将军将长剑用力往前一挥,喝道:“杀呀!”

刹那间,京郊竟是狼烟滚滚,沙尘漫天,喊杀震天。

百姓们无不胆战心惊,相顾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