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四人抬的大轿在衙门大门口停下，仆人掀开门帘，朱初六一脸气恼地从轿中走出，来到门口，径直入内。

守门的卫兵拦住朱初六：“站住，你是什么人？”

朱初六瞪着眼，将卫兵扒开：“闪开，老子是皇帝的老哥！”

卫兵拉住朱初六：“谁能证明你是皇帝的老哥？”

朱初六生气地硬要往里走：“皇帝能证明，老子能证明！”

卫兵认真地说：“就算你是皇帝的哥哥，有事要见皇帝，也得让我去通报一声，皇帝让你进，你才能进。”

朱初六：“那你快点去通报，老子有急事找皇帝，耽误了老子的事，老子要你的狗命！”

卫兵转身朝衙内跑去，到二厅东厢房向蒋谳作了禀报，蒋谳立即来到后厅东厢房向朱元璋禀报：“启禀陛下，朱知县的父亲来了，吵着要见陛下。”

朱元璋一愣，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肯定是来为朱桓求情的，虽然不想见，但又不能不见。朱元璋皱了皱眉头，说：“让他进来。”

“是。”蒋谳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朱初六来了，他一进门就喊：“重八，呃，不不不，陛下，你可不能让那个姓郑的家伙杀了你家侄子！”

朱元璋在朱家兄弟中排行第八，原名叫朱重八。在义军之中当了头目之后，他嫌重八之名太土气，便请文人给他重新取名，他选中了“元璋”，元为头、首、始之意，璋为玉器之意，合起来便是头等之玉之意。他当时还不可能梦想当金龙饰衣的皇帝，只想梦想当一位身佩玉器的大将军。自他发迹当吴王之后，他给朱初六提醒了几次，不要再叫他朱重八，但朱初六好忘，急起来一张口就叫重八。

朱元璋迎了上去，抓住朱初六的手，亲热地问：“老哥，还好吧？看样子，身子不错嘛！还是你快活，当皇帝苦呀！”

朱初六愤愤然：“快活个屁，都快急疯了！那个姓郑的把桓儿往死里整，老子真想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朱元璋笑着说：“老哥，是朕要他查办桓儿的，要抽筋就抽朕的筋，要剥皮就剥朕的皮！”

朱初六愤愤然：“我晓得是你要他查的，但是，你没有要他往死里查！他这样恨桓儿，说明他对朱家没安好心！”

朱元璋拉着朱初六坐下，笑着说：“我的老哥，别气别急，坐下慢慢说，老嫂子还好吧？”

朱初六摇摇头，没好气地说：“唉，这几年，你嫂子老多了，庄稼过了白露，一天不如一天哇。这几天她天天在家里哭，求我救桓儿，可是我，唉，真他娘的烦人！”

朱元璋：“是呀，人一过五十，就明显走下坡路了。老哥，家里的钱还够用吧？”

朱初六不耐烦地说：“托陛下的福，老哥不愁吃不愁穿，就是桓儿这****的不争气，一天到晚瞎子翻斤斗，尽他娘的瞎折腾，尽他娘的给我们老哥俩添乱！”

朱元璋叹了口气：“真是儿大不由娘啊，我们老一辈的，都希望儿孙出人头地，光耀门庭。可是，你往东边指，他偏向西边走。口都讲干了，到头来，还是山顶上打井，白费力，头痛啊！”

朱初六着急地说：“陛下，谁叫我们都姓朱呢，生亲了，没有法，我就直话直说了，您再头痛，这回也得想办法，让桓儿过了这一关。”

朱元璋动感情地说：“老哥，我当二爹当皇帝都难啊。桓儿贪污了十六万七千贯。这数字，听了都吓人，桓儿都敢干！他强奸民女，甚至强奸部下的小妾，你看看，他下流到何等地步？他还派人追杀进京告状的人，幸亏告状的人有武艺，没杀成。桓儿明知这些事一旦败露就会砍头，但他还要干，你想想，他这是不是成心找死是什么？如果我饶了他，大臣们会怎么看？天下百姓会怎么看？今后有官吏贪污强奸，我如何处置他们？”

朱初六动气地说：“这天是我们朱家的天，这地是我们朱家的地，你当皇帝的一声令下，谁敢不听？唵？你说饶了桓儿，谁敢搓反绳子？”

“你当我是你，在家里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是皇帝，是在治理国家！不能由着性子来！”朱元璋板下脸说，“你也闹得太过头了，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肆无忌惮地殴打官吏，砸官府，把衙门砸得一塌胡涂！这都是死罪，你知不知道！”朱元璋气恼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朱初六愣了愣，说：“我当时气糊涂了，什么也不顾了。”

朱元璋：“换了别人，我现在就杀了他！对你也不能随便饶了！凡是你砸坏的东西，全部由你赔！”

朱初六一惊，愣了一下，咬咬牙说：“赔就赔，只要你不杀桓儿，你叫我给郑士元当龟孙子都行！”

朱元璋：“老哥，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派人去暗杀郑士元，我如果跟你认真，这又是死罪！”

朱初六直摆手：“兄弟，你别冤枉我，我可没派人去暗杀郑士元！”

朱元璋气愤地说：“别以为凶手没抓到，你就可以抵赖！是不是你派人暗杀郑士元，你我心里都有数！看在老哥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你。但是，桓儿之事，决不能宽恕！”

朱初六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连连磕头：“我的好兄弟，我家就只这根独苗，老哥再屈你一回，你就是千难万难，也得饶了他，只要不处死他，你把我杀一百次都行！”

朱元璋拉朱初六：“起来起来，老哥，不是我不认你这个老哥，不是我过河就折桥，当皇帝的，只能依法办事，桓儿严重违犯国法，没办法饶！”

朱初六跪着不起，拉扯着朱元璋的手：“你是皇帝，大家都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桓儿就有救，我的好兄弟，你就开开恩，饶了你家侄子吧！”

“他这次犯这大的罪，你还要我饶，你这不是让我下不了台吗！”朱元璋气愤地甩开朱初六的手，拂袖就要走。

朱初六膝行着大喊：“兄弟，你是想让你哥现在就死你面前，啊？”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气急地回转身来，躬身拉他起来：“老哥，你打我，骂我都行，你怎么能这样无法无天地胡闹！唵！”

朱初六赖在地上不起来，越哭越惨：“怪只怪你老哥命不好，养了个混帐儿子，给你找了麻烦，我的好兄弟，你如果非要杀他，还不如先把你老哥杀了！”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躬下腰来劝：“老哥，你不能太为难我。这回不杀桓儿，今后，我就没法去杀别的贪官。这样搞下去，垮台快得很。我一旦垮了，我们朱家就全完了，桓儿还是保不住。”

朱初六绝望地说：“好，好，你难，你是难，我不难为你，我这就去死！”朱初六爬起来，伸头就往墙上撞。

蒋谳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他：“朱老太爷，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朱初六挣扎着要去撞墙：“别拦老子，让老子去死！老子死了，大家都清净！”

蒋谳拼命阻拦：“朱老太爷，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朱元璋来到朱初六面前，板着脸说：“老哥！你这样做，叫朕怎么做人！”

朱初六急得放声大哭，又返过身来鸡啄米般地给朱元璋磕头：“我的好兄弟，老哥求求你了，开开恩吧，饶了你家侄子，给我一条活路吧！陛下，求求你，就饶这一回，他以后再犯，就是千刀万剐他，老哥也不来为难你！”

朱元璋心烦意乱，拉着他的膀子说：“唉，老哥，真拿你没办法，行行行，让我再想一想，过两天答复你，起来吧！”

朱初六仍不起来，问：“你一定得饶桓儿，行不行？”

朱元璋烦躁地说：“你让我再想一想，行不行？”

朱初六连连叩头：“好兄弟，拜托了，拜托了，老哥就指望你了！”

朱元璋力拉他起来：“行了行了，起来吧！”

朱初六这才边抹泪边站起来。

朱元璋叹了口气，心想，看来，朱初六这一关是闯不过去了，这也许是天意，昭示我不能杀朱桓。既然如此，那就不得不起动那套不得已的方案，能不能成功，那就得看老天爷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