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要去自首
作者:不成熟的稔      更新:2020-01-16 19:33      字数:5589

一番折腾,等洛云一行站在卫国公府御赐金匾下时,日已偏西。

门口家将看到主母回来,立刻向府内通报,待仆役服侍李夫人下马,府宅侧门内匆匆走出一位身着浅绿色襦裙的健壮妇人。这妇人快步来到红拂身前,屈身行礼问候:“夫人回来了。”

红拂嗯了一声,将马鞭递给妇人,随口问道:“芳儿,今天可有什么事吗?”

那名叫‘芳儿’的妇人看着四十余岁。脸上擦着脂粉却掩盖不住,年轻时经受的风霜波折留下的痕迹。听红拂对她的称呼,芳儿的年纪比红拂还小些,红拂的脸上却看不到那么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夫人买的羊肉午前已经送来了。对了,谯国公府传出消息,后日初七,谯国公要举办祭礼法会,连办三日。”

红拂边听边头前向府内走去:“哼,柴大将军这又是做什么亏心事了,要求神佛保佑吗?”语带嘲讽的说完,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神情一愣,停下了脚步,口中喃喃道:“初七……是了,又到昭公主忌辰了……芳儿,替我备一份祭礼,到时我亲自送去。夫君不在京中,这份心意卫国公府还是要送到的。”

“诺。夫人放心。”

跨进府门,红拂回身一指洛云众人对芳儿吩咐道:“这几个人这几日都要住在府里,你去吩咐收拾出东苑客房,让他们住下。”说完又对着红衣三女说道:“你们先随芳儿……你们叫芳姨就是,先去换身衣服,暂且住下,其余的不用多想。”

红衣三女相视一眼,不由又看向身旁地洛云。虽说一开始是迫于无奈,但事情毕竟是因他而起,眼下总要给句话吧。谁知洛云从一进大门,就好像被卫国公府的贵气华丽给震撼傻了一般。眼神呆愣愣的东瞧西看,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子。这幅德行气的红衣弄铉银牙一咬,恨不能一脚踹过去。栾妮儿却是知道,这位山里来的公子不是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幅样子应是有些缘由,眼神略显担忧。

红拂更是奇怪,这卫国公府又不是皇宫内苑,哪至于让洛云这幅样子。“嘿,云小子。瞅什么呢?”

程沐看洛云对李夫人的话充耳不闻,还在出神,赶紧上前拽了拽洛云衣袖“云哥儿,李夫人问你话呢。”

洛云醒过神来,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一进府们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对周围的一切都有种莫名地熟悉感,可他又明明从未来过这里。无论是此生,还是虚渺的记忆中,都没有来过。有些顾左右而言它的说道:“卫国公府果然气派非凡,从外面看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座宅院,内里却如此壮阔气派。”

红拂听得出洛云有些言不尽实,却也没想明白缘由,随口附和道:“呵,这宅子自然不错。此宅原是前朝杨家的府宅,夫君授封国公,先帝赏赐宅院时,我就主动选了此处。”随手指了指廊柱檐角之处继续说道:“夫君不喜奢华,所以住进来后被我拆了不少金箔玉饰,斧刻雕花之物。”说到此红拂像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倒是贴补了不少家用。”

洛云却是没凑趣附和,当他听到这是杨氏府宅时终于明白自己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因为他曾经看到过对于这宅子里一草一木详尽的文字描述,他看着那些文字,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象着这宅子的模样。

当现实突然撞进想象中,他下意识的和脑海中的幻想做对照,四处寻找那能印证书中描述的物件。待听到李夫人说拆了不少华丽的饰物换了钱财,他脑补上那些缺少的物件,想象与现实终于慢慢重合。

百感交集的叹息一声,无言以道心语。

红拂心中正想到得意事,却是没注意洛云这声叹息,故作豪爽地对众人摆手示意:“府中大半部曲下人都随夫君上阵去了。就剩我和几个老弱妇孺,所以吃穿用度,你们自己随意就好,也找不着人伺候你们。”

闻言,洛云感伤的心绪都被冲淡了许多忍不住噗嗤一笑。谁能想到堂堂的一品国公府,眼下竟是这幅人丁稀落的模样。难怪红拂出入都是一骑独行,连个跟班丫鬟都不带。原以为是红拂女特立独行,率性洒脱,谁想竟是真的无人可带。

“承蒙夫人给予庇护,红衣已是感激不尽,吃穿用度,我们姐妹自会解决,不敢劳夫人分心关照。”

李夫人满意的看着红衣点了点头,又撅着眉头瞥向洛云三人,程武刚抬起手准备向红衣那样表态一番,却听洛云笑呵呵的说道:“洛云只当是到了娘家。”

李夫人略觉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却是没有明白洛云话中深意,只觉这少年从踏入府们后举止就有些奇怪。但毕竟初识不久,不知道他到底本性如何,也就没有深究。“既如此,你们先回房休息一下吧。今日晚膳我还是会招待的。到时都来前厅一起。”

众人在芳姨引领下去到客房休息不提。洛云心中有事,也没有与红衣多说什么。在房中对武叔沐儿解释了今天发生的事后,也不休息,带着小幽在卫国公府中四处溜达。

而此时的平康坊中,金吾卫搜索伤人怪兽无果。长安县安排了人,带走昏迷的衙役,寻医诊治后发现都是轻伤,县尉与新任的县尊大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韦家众人却是没有那么幸运,重伤了两人,其余也皆是伤筋断骨,裴公子不知是不是挣扎的太厉害,腿上被利齿咬的血肉模糊,背上更是肿起好大一个爪印,被救回去后,趴在床上惨嚎的嗓子都哑了。也多亏了他身上的伤,才让金吾卫相信,他们确实是被凶兽所伤。

一时间长安城中流言四起,平康坊再度被封闭,长安县与金吾卫军士加派人手满城大索,直到天黑,翻遍了全坊上下,野狗倒是抓了几只,却是凶兽的毛都没找见一根。

坊内居民人人自危,躲在家中紧闭门户。花楼酒肆的生意是不用做了。各家杂役更是手持刀枪棍棒,四处巡逻。闭门鼓敲过,金吾卫留下夜间职守巡逻卫士,大部也在旅帅的带领下撤出归营。

长安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到了晚间,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终于摆在了京兆尹与韦家人的案头上。被定义为潜逃的舞女红衣被当作关键人物不断提起。而那个一起消失的白衣少年却是毫无线索,这少年与那黑色凶兽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探寻不到来历。

当第二日此事的卷宗经由京兆尹上禀,最终递交到皇帝陛下案前时,已经附上了群臣最终的商讨结论。

御史上奏韦家教子无方,于闹市行凶。魏侍中上书京兆府梳于街坊治安管理,责令加强巡查力度。尚书右丞韦挺责金吾卫军士懈怠,城防大事,疏漏极多,致使凶兽入京而不查,出京而不知。责兵部整顿城防。

恰逢当日朝会上鄂国公尉迟恭在,闻言不满。出班讽奏,言西北战事为了,天下尚未呈平,而京中权贵子弟却已纨绔成风,也不知他们父辈家中有何功劳凭恃,就整日横行无忌,嚣张跋扈。城防兵士即使再怎么严查,也查不到这些纨绔子弟头上,城防如何能严密。

眼见群臣又要争吵起来,皇帝赶紧摆手叫停。此案在皇帝心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除了那卷宗中所载不知所踪的白衣少年,让他下意识联想到另一个同一天消失的少年外,再没有让他关心之处。不过皇帝也没有把这两个少年联系在一起。随手批准了京兆府追查和缉拿三个教坊逃奴的奏请,又不痛不痒的嘱咐韦挺回去要对族中子弟严加管教后,此事就此揭过。

不过一个时辰,朝会上关于此事的定论,就传到了卫国公府。李夫人召集洛云与红衣几人,宣布了此事。洛云与红衣听完后皆低头不语。

李夫人看了看这两人,最后对红衣三女问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红衣俯首不语,弄铉自嘲的笑着说:“还能如何,朝廷也不可能为了我们几个逃奴,绘图传檄天下,当然是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从此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呗!”说着没好气的又瞪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栾妮儿却是心心怯怯地偷瞟了洛云一眼,低着头,声若蚊蝇的说:“听……听沐哥说,李家寨在山里,官差一年都不去一次,奴……奴觉得……”栾妮儿满眼祈望的看向洛云“奴觉得李家寨就很好……”

弄铉闻言嗤笑一声,却是难得没有去教训栾妮儿,前途未明,她又有何言能嘲笑对生活抱有期望的的姐妹呢。

沐儿很开心的说:“李家寨定会保护三位姑娘!”弄铉又忍不住嗤笑一声,看向红衣,却见红衣与洛云相隔三步并肩而战,两人都低着头,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李夫人看着这两人暗自叹息,对众人摆手说道:“你们且在府中安心住下。待风头过去,再行安排吧。官府或许不会全力缉拿尔等,但韦家吃了这么大的亏,却不一定会轻易放过。京兆韦氏势力遍布京兆府,你们三人这几日行事一定要谨慎。”

“诺,谢李夫人。”红衣三女曲身行礼,随后头也不回的告退离去。

洛云看着红衣离去的背影,心中黯然叹息,转身对李夫人拱手说道:“洛云有封信想烦请李夫人派人送去青云观,交给孙道长。”

自从回到国公府,红拂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越来越有国公夫人的气度,不像在外面时的豪放粗旷。李夫人微笑颔首:“自然可以,你把信给芳儿,她自会给你办妥。”

“谢夫人。”洛云道谢之后也告退离去。程武父子沉默的跟随洛云离去。而小幽从昨晚就又不见踪影了,倒是卫国公的大虎,从昨夜就格外安静。

芳姨的办事效率很快。用过晚膳后,洛云就收到了孙道长的回信,了解了一些他离开青云观后发生的事情。沉思一夜,洛云在灯下连写几封书信,分别给李家寨的长辈们,以及梅姨讲述了这几日发生的事,表述各有不同,但都把自己接下来的想法说了,并请他们谅解。

随后又给孙道长回信,交代了自己的想法,并不指望孙道长世外高人会出面帮忙,参与这等俗事。或者只是希望多一个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装好几封书信,窗外的天空已然微曦。洛云吹熄油灯,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倚在榻上假寐,脑中不断分析自己今日要做之事,思索针对每个人的说辞有无疏漏。

又半个时辰,屋外传来武叔起床梳洗的动静。洛云睁开有些酸涩的双眼,爬起来又用湿毛巾擦了擦脸。整理好仪容,推门走了出去,微笑着和武叔沐儿打着招呼。

李夫人独自在当中用过早膳后,芳姨入内禀报:“夫人,程武程沐父子来向您辞行。”

“辞行?”李夫人眉头皱了起来,随即反应过来,追问道:“那李洛云呢?”

“李公子并未同来,据说去演武场那边闲逛去了。”芳姨略顿了顿,继续禀报说:“程家父子说他们先行回山一趟有事要办,最迟后日就回。妾身还看到,那头……那头猛虎也在车上……”身在卫国公府,有这么一对主子,老虎也是常打交道的,可府中的老虎比起那头黑虎实在是差的远些。一见之下,心中总忍不住打怵。就好像自家夫君也是将领,国公爷亦是将军,可那武功威势却是不能比的。

李夫人一时猜不透洛云的想法,略一思忱吩咐芳儿道:“给他们的马车配上我卫国公府的标饰,再安排人送他们出城。这两日城防检查必定严格,还是小心些好。”待芳儿领命离去,李夫人戴了几样简单耳坠,珠钗,略施粉黛,披了一件银领鹤氅,出门向演武场方向寻去。

演武场中,天色未亮,就来了一道瘦削孤单的倩影。一身灰裙,束腰红绫,两柄越女剑,起舞至天明。

洛云来到演武场,迎着朝阳看到了这幅唯美凌厉的画面。两把越女剑上下飞舞,仿佛两把粗豪的画笔,饱沾赤色的朝阳,将舞者周身晕染上红色的霞光。只是这样看着,又好像鼻吸间闻到了酒香,仿佛一杯醇香的高昌葡萄酒,呈在琉璃杯中。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转,醇厚的酒气溢散,被琉璃杯透出的红,染上霞氲。

此景如赏画卷,令人神往;如饮美酒,令人迷醉。

专注的舞者终于还是发现了这唯一的观众。翩跹飞舞的身影戛然而止。淡淡的水汽在红衣身上氤氲而起,收剑入鞘,径直向洛云的方向走去。

洛云看着走近的佳人,心中又有些紧张忐忑,张嘴想要打声招呼,话音还在嗓子眼里,却见红衣眼神都不瞟他一眼,径直从身旁走过。洛云这才看清,红衣发际间汗气升腾,后背上的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

目送红衣离去,洛云缓步走进演武场,走到红衣起舞的位置,低头看着脚下黄土中点点水痕,心中感慨良多,有些难过,有些复杂,有些……明了。明了自己所求当有所为。

一个略带嘲弄的声音打断了洛云的沉思“怎么,终于下决心要习武了吗?你这小身板再学武却是晚了些。”

洛云循声看去,才发现红拂女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拱手行礼给李夫人问安,红拂也只是随意的摆摆手口称:“不用这么多礼数。”

“云的身子骨要练武却是有些难了。我原本以为这里是座兰园,想来走走,散散心,没想到却是座演武场。”

红拂闻言颔首,随口说道:“这原本确实有座园子。可这宅子原来的主人是个文官,府里没修演武场。我和夫君都是习武之人,没有办法只能煞风景的拆了园子,平了个演武场出来。”说完,红拂却是猛然醒悟过来,眉头紧锁,眼睛定定的看着洛云:“你怎么知道这里原来是个兰园?!”

洛云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解释,红拂却不放过他,咄咄逼问道:“从你一入府中,我就觉得你表现很奇怪。你曾经来过我这府第?你为何会对这宅子曾经的模样那么熟悉?”说着又忍不住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不可能,你才几岁。这宅子当初的主家……”

似是惊醒,似是不敢置信,红拂注视着洛云的眼神中,包含着越来越多的审视,想要逼问李洛云究竟是何身份,又心存顾虑,迟迟不能开口。

洛云转过身去,逃避红拂女探究的目光,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红拂的问题,只能岔开话题问道:“李夫人特意来找洛云,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红拂醒悟过来,暂时压下心中对李洛云的疑问,无论他身世如何,都可以慢慢追究,眼下尚不急在一时。略收拾心绪,放缓了语气问道:“你让你那两个伴当和小幽回云山了?”

“是。”洛云扭头与红拂对视了一眼,主动解释道:“夫人当初留下我不就为了震岳与你家大虎之事吗?我让沐儿回去带震岳来,也好早日了结夫人的一桩心事。不过震岳不像小幽那般聪慧机敏,此来长安路远人多,我怕路上沐儿自己压制不住,所以让小幽一同回去,路上好管束些。”

“哦,你倒是有心了。”红拂淡淡地谢了一声,她才不信洛云把所有亲随都打发走就只是为了成全她家大虎。洛云从进了府们就没去看过她家大虎,怎么会如此热心。

洛云盯着脚尖前的泥土愣愣出神,突兀的开口吐出五个字:“我要去自首。”

红拂凤眼圆瞪,她猜到了洛云有些打算,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离谱的打算,嘴唇一翻吐出四个字:“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