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小道姑走出，便能瞧出她比起其余几位的不凡来。这位面容更标致一些、身材更秀美一些，一对黑眸子更是闪着不可捉摸的灵韵之意。

小道姑对冯燕福了一礼，恭声说道：“将军初一进来得见，便让小女子觉得您气度不凡。闻了将军之言，更知您是明理之辈、侠义之士，让我心下感佩不已，这才不顾冒犯进言。”

这段话让冯燕觉着过于文绉绉，但意思嘛，还是让他那么耳顺心舒。

正好兵士们把本已没走的椅子又送进厅来，冯燕骑马跨刀般大咧咧坐下，示意小道姑坐下说话。

小道姑依意，在他旁边椅上搁了半边屁股，又慢慢说道：“好叫将军知晓，小女子本名沈沁华，是原通阳郡主薄邓处化所聘书吏的长女。沧浪乱军进来后，父亲随邓主薄一起战死，家人也尽皆被害。唯留我一人，被掳到妖道此府里。这将近一年，受尽了欺辱，可从未害过什么人，也从未修过什么妖法。”

邓处化是个通阳文官，却身先士卒死保郡城战死，素来贤名在外，冯燕也早已听闻。想来小道姑也不便用邓主薄大名来作伪，应是所言不虚。

冯燕仔细听着想着，并未明言，那沈沁华说着却现出悲愤之音：“要现在反把我这苦大仇深之人硬安成主子恶首，下了地府，我也要冤气不散再行索命的。倒是你们先前遣散的所谓下人，报举我等的，倒真有几个是特别安插此处用作监管，往日恶事做尽的！”

好一阵厉声控诉，冯燕听罢也气恼冲头，扭过身大训那些兵士：“瞧你们干的糊涂破事！一众猪脑子剁了干净，不知让你们操那些拳脚作甚！是当兵的就可以蛮干一气了？”

胡七在里头默默听了，觉出冯燕倒象真动了肝火，这是跟得越久越摸不着这头的脉了。要知道他们也冤啊！来时是可以多问问搞清状况。可关键问题是，娇滴滴的小道姑放了，留那几个老头老妪有什么用？

沈沁华又说：“我这些姐妹情形跟我差不多，或抢或骗给弄到这宅里来的。往日尽是互相扶持着求活下去罢了，哪能想着自己真是什么宅子正主。”

余下那几个道姑早被她言语勾出了前情幽恨，这时不由得碎碎啜泣起来。

冯燕好言宽慰她们说：“小娘子们莫哭，弄清了就没事了的。朗朗乾坤，再大比不过天地。哪能真颠倒了是非黑白的。待我处置便是。”

沈沁华倒没掉泪，复归平静，又禀道：“这宅子里收关的女子，原应有十四名，除却混走和在这的，余下定是藏匿起来了。瞧了先前兵士进府的处置情景，断不敢出来。兵士们不熟悉宅内情况一时半会难找到她们，而这只会牵着自己多吃苦头。”

沈沁华说，方始她藏在柜子里的时候，心里紧张害怕又气愤难平，没呆多久便闷渴难忍，但又僵着不敢出半分响动。处境便如眼前那一片黑暗，完全不知出路在哪。

她说，现在可以由她出些力，去唤寻那些姐妹，两头的纠结问题便都没了，能快点把事解决掉。

冯燕瞧出沈沁华年岁并不大，但处变不惊之态，话中透出的思虑之清晰也不由让他起了敬意，也起了些许莫名的惧意。

冯燕应声说：“如此最好，你便领着这几位一同去。都找着了再去什头处，各自说明下情由，散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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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几个女子退下。冯燕又唤过胡七交待，让他带几个看卫兵跟去帮忙。呆会放人前做好事情来由记录，去邻户处再请几位过来对比核实一番，莫再出了纰漏。

诸事说妥，厅里便只剩得他一人。他将坐椅移到大厅正中处，复又悠闲地瘫坐着，闭眼开始想那薛番在此宅里时该是什么情景，不觉翘起了二郎腿，手指敲着椅子扶手，啍起小曲来。

然则此间种种他是想不明晰的，不过觉得自己也算是终于干了件顺心漂亮之事，不大一会生出困意，朦朦胧胧打起盹来。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冯燕隐约听见厅里又出了响动，醒转睁眼来看，竟是那沈沁华又折返回来。

冯燕问：“小娘子，又生出什么事了么？”

沈沁华答：“将军，事都弄妥当，人都散了。”

冯燕感到奇怪：“那你怎么不走？”

沈沁华说，现在四下封城，外头也皆是乱世当道，她只是一孤身弱质女流，哪里又有什么好去处投奔。

她说：“我心下倾慕将军，还请将军谅情收容。”说完恭恭敬敬拜身下去。

这倒让冯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只晓得大致是以身报恩的戏码，可头回碰到这种事也不知要怎么办端出个什么模样，只顾着犯愁：“这……”

沈沁华却道他心生犹豫，又自荐般说：“小女子我身无长技，但煮茶烹食，都还是做得的。诗词琴棋，也晓得一些。”

言罢眼瞧着冯燕还是个愣神模样，又咬咬牙说：“便是侍奉将军……些许乐趣门道也会了一点……敢请将军不要嫌弃，疼惜则个……”

她哪里知道冯燕走东闯西这些年，感兴趣的只有练武修真一事，关于男女情爱，被她这么一番开导，也才将将省出些门道。

这样的鲁货冯燕，脑子却已开动得飞快：此女子端庄貌美，比以前爹娘要帮他说的那些媳妇，好像强了不只一星半点；懂什么琴棋、诗书、侍奉，听起来就更了不起了，就是不知有没有用？但至少聪慧不凡，住后倒能帮自已出很多主意，这个好处是跑不了的。

冯燕只顾着自己傻乐着问：“不嫌弃不嫌弃……你是多大了？”

沈沁华回：“小女子是成武十一年庚寅月生人。”

冯燕心里算了算，那么是虚岁廿一，年纪也合适，又问道：“煮茶不多得用，酒你会不会？”

沈沁华认真回道：“还未曾自酿过酒水，须再学得。若只陪饮三四杯，还是行的。”

接着鲁货回转来让她吃了一惊：“那敢情好！你先准备着，晚上我俩便拜堂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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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燕也是说干就干，当下便把几十个兵卒都集合到院里，宣布了晚上要结婚的事。他也顾不得大家伙儿惊诧得一塌糊涂，吩咐一些去布置宅子，一些帮着沈沁华去收拾。自己领两个上街去采办东西了。

可郡城适逢易主，乱糟糟一片，店铺也早都关了张的。这时买东西谈何容易。

也亏得冯燕不缺银钱又有些心计，四下闯门，又是相劝又是用强，食材果子弄了一堆，酒好几十坛，搬空了几家铺子。

此外冯燕琢磨着又弄来些红纸、两封红烛，关于成亲的事他也就想到这么多了。

就把这些办妥，也在街上晃晃荡荡耗去将近两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冯燕才又雇来两个推车，押着东西返回宅里去。

他是忙得好不可开交，回到宅门口一瞧，哪有半分筹备的意思，两个懒洋洋地在站岗，还有好些个甲都卸了，只顾着在嬉戏玩闹。

冯燕顿时火起，冲过去扲起一个来，大吼：“么的当老子的话是放屁么？以为我砍不得你们脑壳？”

还是那个胡七，连忙过来劝道：“都头勿怒，你还不晓得方才情形呢！今日你怕是成不得美事了，不过兄弟们陪着你痛饮一番，再去寻些乐子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