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抬头看着眼前这人，一时没想好要摆出什么表情。

他乡遇故知？热泪盈眶的握住他的手：“一别经年，甚是想念。”

仇敌正逢时？用仇视的目光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是遵循本能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大侠，不要杀我！”

但是她什么都没做，因为阿景点了她的穴，包括哑穴，成功阻止了她向敌人抱大腿的行径。她这是走的什么天大的狗屎运，竟然又落到季玄手里。

事情要说回半天前。

小蛮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走出了客栈，要去医馆做最后一次复查。大夫看了她的脚踝，说是骨头长的很好，此后可以不用再用药看诊了。小蛮很高兴，回客栈的路途中经过柳巷，想起伙计提过的柳巷里有一家和巷子同名的面馆，十分出名。听说是以虾干、鱼干、花生、蒜头、老姜等食材熬煮成酱汤，浇在沸水捞过的水面上，味道十分鲜美。她想着不日就要离开瑯州，过门而不入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小蛮在面馆里看见了阿辰和阿景。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地牢也没看到这两姐弟，但她确实在英雄宴上看到过他们。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这两人肯定有异常。所以她跟踪了他们。

她的直觉准得让她想哭。这两姐弟的确有问题，更有问题的是他们发现了她，把她点了穴掳到这里。

*****

季玄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小蛮。虽然他不知道当初那两人为何要抓小蛮，但明显来者不善。而小蛮中了他和乔琰的毒，没有解药她活不过十日。所以他以为她早就死了。而如今，她正坐在地上，虽然身体不能动，但脸上的表情鲜活，轮番变着脸色，十分有趣。

他在谯城的那个客栈里，白日因着一个小姑娘想起她，夜里就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又无辜又可怜的看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季玄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在梦里。但一旁的阿辰打断了他的遐思：“公子，这个小姑娘跟了我们一路，被我们发现后，问了我们英雄宴的事。看起来好像知道不少事情，依属下看，杀了最为保险。”

好像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杀了她的确最保险。他一向只相信死人。季玄看见小蛮听见要杀她后惊惶的眼神，长长的睫毛连续扑闪了几下。唔怕死的样子还是一样有趣。

季玄盯着她的眼睛：“给她解穴。”

一直木头似杵着的阿景走上前来，给她解了穴。

小蛮咳了两声，犹豫着开口：“嗨，好久不见。”她准备走怀柔路线，先叙叙旧情。

阿辰挑了挑眉，这小姑娘竟是和公子认识的么。但季玄已经发话：“你们先出去。”

小蛮看着阿辰和阿景恭谨的退出去，和她印象里的两人行事作风相差许多。这两姐弟原来是他的人么？

季玄原本是坐在案后，现下起身踱到她面前蹲下，轻飘飘的问：“你的毒解了？”

“哦，解了解了。”小蛮忙不迭的应道，但一想季玄看她解了毒会不会随手再给她下个毒。舌头一转，准备反口否认，不小心咬到舌尖，痛的她立时闪了两点泪花出来。

“毒是怎么解得？”季玄看着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水汪汪的。他心底舒了一口气，转开了视线。

“那日……把我掳走的……姜姬，就是那个林大娘，她身边有个男的，帮我解了毒。他们想要我的血给姜姬解毒。我就逃了出来。”小蛮含着舌尖含混的说道。她后来想到，姜姬和凤生一早给她解毒，应该是因为有毒的血他们用不了，所以才把她的毒先解了。

季玄蹙了蹙眉，按下心中的不快，又问道：“你跟着阿辰他们想做什么？”

小蛮反应过来是在问她为什么要跟着两姐弟，她咬了咬嘴唇，实话实说：“我师兄，和你提过的，英雄榜第一名，这次百里千叶救了你关在地牢里的那些人，但是没有我师兄。我不知道阿辰和阿景是你的人，我看他们也没有关在地牢，所以想问他们知不知道我师兄在哪里。”

季玄记起小蛮的确问过他，他当时回她在地牢里关着，难道不是吗。季玄并不关心事实是如何，他想到小蛮很关心这个师兄，或许……

他想了想，问她：“你师兄叫什么？”

“夏君逸。”小蛮期盼的看着他。

“有点印象。”季玄起身，走到案后，“过来磨墨。”

什么？小蛮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我刚好要派立夏去办件事，身边正缺个丫鬟。看你用的倒还趁手，这段时间你就顶她的缺。若我满意了，一高兴就放了你师兄。”季玄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个买卖你做不做？”

“要是不做……会怎么样？”小蛮犹犹豫豫的问。

季玄嗤笑了一声，似乎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在我找到宝藏之前，如果你是我，你会放任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在外面招摇过市？”

她一直很低调的，什么时候招摇过。但想一想季玄的立场，最稳妥的方法必然是杀了她。她张了张嘴，呼了一口气才说道：“如果我答应你，这段时间乖乖听话尽心服侍，你会放了我和师兄？”

季玄不置可否：“等我找到宝藏以后。”

如果他一直找不到宝藏呢，小蛮想问，但又觉得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她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在此之前，你要保证我和师兄的安全。三个月马上就要到了，你要给我师兄解毒。”小蛮戒备的看着季玄，“还有，不要再给我下毒。”

“可以。”季玄把案上的宣纸摊开，用镇纸压了，头也未抬：“还不过来。”

小蛮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地上，难怪气势上就弱了一截。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深呼吸了几次，换上谄媚的笑，小跑到案边。

案上有一方砚台，一旁打开的匣子里放了几根墨条。案上还有一只琉璃小盏，里面盛了水。一应俱全，只欠东风。

东风卷了袖子，端起琉璃小盏，往砚台里倒了水，又从匣子里拿了根墨条。

季玄吐了一口气，这人连酒和水都分不清吗。

其实小蛮倒完水就觉得不对，好像是酒，但见季玄未说话，也就不管它水还是酒了，说不定有钱人就是用酒来磨墨的呢。她一手抓着袖子，一手磨起墨来。

*****

立夏看着自家公子拿起案上的一幅字，微眯着眼看了一会，竟是凑近纸面好似在闻味道。她眼皮一抽，难道墨里有毒？是谁想到的，好缜密的心思。

季玄细微的抽了抽鼻子，墨香混着酒香，闻起来竟还不违和。他把字放下，对折后慢慢卷起来：“你回去上京，告诉立春把府里二哥留下的暗哨，借着刘玄冠一事，拔掉一半。内院的留下一两人。”

立夏迟疑：“这事公子半个月前不是已飞鸽传书回去了？”

季玄把卷好的字塞进纸筒，放置在捐缸中，才回道：“我要你亲自回去一趟。”

“这样公子身边无人照顾。不如让丁二回去。”立夏说着，看见季玄抬眼看她，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照我说的做。等下就动身。”季玄抬手让她出去。

立夏只能领命，出得门后看见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提着一个茶壶向门口走来。她皱了皱眉，哪里来的小丫头不懂规矩，不知道公子的院子不能随便进吗。她低声斥道：“谁让你进来的，赶紧出去。”

门里传来声音：“提壶水也要这么久。”

那小姑娘对立夏吐了吐舌头，笑一笑就伸手推门进去。

立夏愣在原地，她就出门买了个东西，公子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丫头。他们几日前一到瑯州，就租了这个院落，为了安全和清净，只买了两个丫头和婆子，负责洒扫做饭，公子的事还是她在负责。而且这些下人都经得她的手买进来的，没记得有这么个人。

立夏看了看房门，还是出去收拾东西启程。

小蛮看到立夏时，才想起三个月前她在沧州的福临酒楼见过她。她穿着黄衣，要掌柜把包厢清给他们公子用。当时还有一个粉衣姑娘，那一锭金灿灿的金子让她记忆犹新。

这么说，季玄就是当时的公子，和刘玄观一起。而方唐和孟钰就是当初让出包厢的人。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根线把他们连在一起。

小蛮边倒茶边抬眼看季玄，这都是些什么缘分。只是不知道季玄是怎么摆脱乔琰的，想当初他也是中了乔琰的毒被他胁迫。她虽然好奇，但觉得问了季玄也不会答。

季玄知道小蛮在偷瞄他，索性走到她面前坐下：“我来瑯州是要找一个人，通天眼连小鱼。”

小蛮当然知道连小鱼。江湖上也没几个人不知道的。据说连小鱼对江湖事莫有不知的。这当然是夸大说法。但足可见他的神通，是以号称通天眼。通天眼连小鱼，大家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因为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小蛮觉得他这是怕被人追杀，毕竟知道人家那么多阴私事。但换个角度来说，他的易容术和缩骨功出神入化。

连小鱼居无定所，江湖上很难找到他。即使有幸找到了，想要从他那里知道什么事，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那可能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可能是一个你的秘密，可能是一件他要你做的事。并无定数，全凭连小鱼心情。

其实连小鱼勉强可算是万花阁的同行。只是万花阁是明码标价，你情我愿，且很大一部分业务是定制型服务，即别人出钱买一个消息，万花阁经过跟踪查探收集，再反馈给买主。而连小鱼好像对过去和现在的事几乎都知道。

这么神秘莫测的连小鱼现下在瑯州？

季玄端起茶杯，盯着上面的浮沫看了一会：“千万不要想着给我下毒。除非你不想要自己和你师兄的命。”

小蛮心虚的瞄了一眼季玄，她的确想过下毒，但一时半会也搞不到du药啊。

季玄攥着杯子摩挲了一会，然后喝了下去，又接着刚才的话题：“我在瑯州等了他几日，这两日他也该冒头了。据说他喜好美人。夜里我们就去瑯州的秦楼楚馆侯着。”

“喜好美人，看来是个男的了。”小蛮小声嘟囔。

季玄看了她一眼：“谁说喜欢美人的就一定是男的。”

小蛮张着嘴半天才合上，结结巴巴的说：“难道是女的？”

“我也没说是女的。”季玄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一口喝了下去。

小蛮困惑了，那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其实季玄也不知道。他就是觉得逗逗小蛮，看她吃惊的表情，挺好玩的。

小蛮。很高兴再次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