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水中极静，静得让瑁森有种能听到心跳声的错觉。
而自那句‘求你了’过后，眼前之人没再开过口，专心致志地从他这强行借气。说实话，察觉到对方动作的一瞬，瑁阁主的本能反应就是推拒。结果，他发现，这简直是块移动的狗皮膏药！且，水陆两用，黏性极大，会反弹……
瑁森素来好洁，这一点不仅仅指的是天天花色没重过样的道袍，更兼之多年来在繁花阁这种莺莺燕燕群绕的环境下，却始终未有绯闻傍身的缘故。
是以，在素色道袍的女子二次倾身“轻薄”之际，他下意识地狠狠咬了对方一口，带着脑中满是武力镇压的备用道诀，以及，一丝名曰恼羞成怒的情绪。
下唇受创的毕彩阳顿时倒抽了口凉气。乖乖，只是借几口气，根本没动用到其他器官，要不要用牙这么狠。再者，据话本子里的折算法，她怎么说也是个初吻，未婚夫你不亏的好伐！
原本捧住瑁阁主双颊的掌心悄悄绕至其身后，师叔祖试图施术自救。可惜，灵力运转凝滞，岸上那截须根纯粹变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荒郊野草。于是，她又生生的咽回那口凉气，吐出串泡泡道，“救我。”
突如其来的痛苦之色，借人渡气，稍作细想，瑁森便猜到了毕彩阳为何呼救。他微微垂首，眸中印着对方较之往日‘安分’不少的墨瞳，心下掠过的则是昨夜那抹忍痛翻滚的背影，掐诀的右手也就渐渐失了几分力道。
以瑁阁主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毕彩阳是个内修。然，一派掌教，连水下闭气尚都无法维持。三清教，竟已式微至此。不若先将人回岸上，再折返探查，瑁森沉思道。
与此同时，两人均是察觉脚下有异。朝下一看，耽搁间，居然顺着水流沉到了江底。
躲了躲缠至脚踝的水草，师叔祖方才咽下的凉气，明显再次清空，她扶住如今‘有名有实’的未婚夫，俨然是打算梅开三度的架势。
见状，瑁森禁不住有种嘴角微抽的冲动。倏尔，他落在毕彩阳身后的目光猛地一凝。
而正准备落嘴的师叔祖，只觉颈后一麻，随即翻着眼白晕了过去。该死的瑁森！
素色的袖袍缓缓垂落。瑁森将人揽住，尔后深吸了口气，取出避水珠，挂在了怀中人的前襟处。
待到毕彩阳清醒过来时，入目的，是一双极其眼熟的玄色短靴。外加，一小节线条流畅的小腿肚。至于眼熟到何等程度，师叔祖已然用行动证明。
她如同诈尸般一跃而起，紧紧地抱住了短靴主人的大腿，哽咽道了句，“恩人！”
来人显然预料不到此等变故，登时被扑倒在地，玄色的兜帽顺势滑下，堪堪落在了肩际。
毕彩阳从对方双腿中央的位置抬起头，视线穿越过某些部位，终是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剑眉凤目，棱角分明，在青丝的半掩下，更衬得唇似朱丹。果然，浴池所见的下颚弧线诚不欺她。
唔，还有些眼熟。
“放手。”相比起瑁森，眼前之人的声线则稍显低沉。
此处似乎是个天然的水下洞窟，略去四通八达的通道不提，右侧方那潭池水应是出入口无误。余光飞快地扫过周遭，师叔祖摇头道，“不放。”
“放手。”
“就不放。”
“放手。”
“绝对不放。”
……
僵持不下，对方索性不再开口。
尾指划过身前干爽的道袍，毕彩阳企图换个能引起共鸣的话题，“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恩人？他不过是碍于有人横亘此地，换了个方向走而已。兜帽侠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考虑到双腿仍被人掌握的情况下，终是启唇道，“沉逾。”
沉鱼？莫非，恩人也是个烤鱼同好？师叔祖咽了口唾沫，歪着头再三确认了对方右掌心那枚红痣后，嚎道，“恩公！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落雁啊！”
语毕，她蓦然掀开裙摆，掏出了一只与兜帽侠脚上同款的玄色短靴，呈上前，“恩公，可还记得当年浴池边的它？容我为你换……”
‘换’字刚落，背后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毕彩阳回首。
檀色道袍，长身而立，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却溢满了寒气，除了瑁森，还能有谁。
等等，寒气？那副被老婆绿了八百年突然有天‘抓奸在床’的表情是几个意思？自己这脖子，左扭右扭皆是好一通的酸胀，他居然还敢摆架子！输人不输阵，师叔祖决定以更犀利更寒气四溢的眼神瞪回去。
接收到眼神来源，瑁阁主心下，顿觉怒气更甚。戴绿帽一说自是无稽之谈，但人界有个词，叫‘薄幸’，瑁森今日总算见识到了。诚然，动手打晕毕彩阳的是他，但拖着人寻至洞窟，临去探路前驱散其一身湿气的难道不也是他？结果，他复而折返，看到的却是此女抱着别人双腿，高喊恩公的画面。如此算来，瑁阁主颇有种，浇水施肥十八载的小白菜被野猪截胡拱了的诡异感。
坐在地上的沉逾，亦是留意到了瑁森的到来，他看了眼‘眉目传情’的两人，蓦地开口问道，“你要报恩？”
虽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还在抱大腿的师叔祖两眼一亮，忙切回视线答道，“恩公，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如……”
“做牛做马。”
她刚想依着话本中的常规套路，娇滴滴地以身相许。孰料，身后之人丧心病狂如斯。臂弯间的双腿，弹性十足，韧劲极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以她半吊子的身手来算，估计下次再难得逞。是要松开双腿先呢，还是要解决私人恩怨先呢，毕彩阳陷入犹豫。
没容她多想，沉逾已是看向瑁森，就着那句‘做牛做马’接了下去，“做牛做马不必。这里有人欠我一样东西，莫要碍手碍脚即可。”顿了顿，又道，“左前第三道，你们要找的人在里面。”
闻言，瑁阁主眉梢微挑，亦然望了回去。
要找的人？泉一！被鲛大王拐回去当‘小娇夫’用的分堂主！师叔祖终于记起了此番下水的主要目的。
就在她这一分神间。沉逾只手撑地，顺势翻身而起。紧接着，轻烟腾起，再不见踪迹。
水下，也能用这招？毕彩阳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方才惊觉，身后之人竟率先一步迈入了沉逾所说的通道之中。她连忙起身追了上去，“瑁阁主，等等我！”
瑁阁主？
瑁森脚步微滞，随后速度更进一筹。
所幸前后并无分岔路口，师叔祖干脆小跑前进，直至两人并驾齐驱，遂喘了口气道，“森森！”
瑁阁主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脚程渐缓。
有戏！毕彩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圈，趁势蛇随棍上，“森森，早前在山上，你曾提过恩公仰慕于你。难道，他是暗恋？”
毕竟，以她数百年精钻话本子的功力来看，这两人对话时，全无半点粉红气息。莫非，还是个虐恋情深？
……
瑁阁主移开目光，决定眼不见为净，脚下的步伐瞬间提升了三倍速。
“欸？森森！瑁森！瑁阁主！”
得，一言不合就加速，这回真是喊什么都没用了。
愈往里走，水气愈重，通道两壁泛起莹莹蓝光，仔细一瞧，皆是簇拥而生的藻类植被。接连拐了七八次弯口后，两人寻到尽头处。
一潭清幽的池水，一尾半跪在地人首鱼身的鲛人，以及，一名双目紧闭平躺在地的青衣男子。
背对着通道的鲛人明显未觉有异，撩了撩垂落至腰际的浓密长发，露出截白皙的美背，继而抬手轻拂过青衣男子的眉眼间，倾身向前。
这套动作。
瑁森抿唇，拢了拢袖中断链的避水珠。
眼看两人就要双唇相接时，毕彩阳忽然高喊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速速放开你手中的人质！切莫铸成大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