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即使马政的脸绷得再紧，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别急！东邪。”王师中扮白脸道：“马兄之言逆耳，却无恶意。”

有恶意又如何？黄明晰心知肚明，一旦翻脸，自家两三百人马和一点虚名根本对抗不了面前大权在手翻云覆雨的一州牧民官。

“老夫很满意！”马政突然露出一丝坚硬的微笑，道：“黄东邪，你是我第一个看得起的年轻人。单在目光之上，所谓登州十六秀士，甚至于犬子都差得远了。”

又想来捧杀这招？黄明晰满肚狐疑，道：“不敢当，不敢当。某一介汉唐遗民，自蛮荒之地长大，不敢与大宋文治武功下之天朝子民对比。”说真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强调自己不是宋人，面前这两丫的古怪让人毛骨悚然。

“只要是我们汉家的血脉，便是我天朝的子民。”王师中大义凛然地道，“东邪不必以此自卑。”

我一点都不自卑！黄明晰黑线，他更加肯定对方别有企图，警惕地在嘴巴放了一个开关，任两人玩红白脸却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放出任何承诺。

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最后。王师中嘴皮发麻，也恼了，心道：本官牧民三十余年，还没见过似这番子那般不识趣的，若非看在张老道的份上，若非有圣上的意旨，老子何必花费这许多的唇舌，直接将他棒打出去，另寻一人便是。

他拍桌直说：“东邪在胆识、眼光，还是舌辩之能俱为出色，刚才的表现让马安抚使和本官都十分满意。所以依圣上密令，决定任命你为大宋通金密使，探查辽地女真之消息，并转交国书。”

黄明晰脸色一变。

马政不待他反应，已经接过话头，冷冷地道：“此事若成。不管你是何人，何种来历，我等必定上奏朝廷，举荐你官职，追封你父母，荫及妻儿。来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就在此举。否则······”

所谓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野行。古人对于在家乡父老面前威风一把。具有极端地让现代人不解地向往。这一个诱饵抛出。可以让绝大多数地平民士子蜂拥而上。何况于一个海外弃民。

马政自认这个已经够重。对后面否则地意思没有说出。只重重哼了一声。表明自己地态度。

一个威逼一个利诱。黄明晰挡不过来。无奈地道：“天朝俊士多如天上地星星。何必非要我一个不懂天朝礼节之小民？”

“因为你是最合适地一个。”王师中抚须笑道。“既熟知蛮夷习性。胆气冲天。又习惯舟船之行。能言善辩。而且是读书之人。登州除你外。更有何人？”

黄明晰不为所动。

“你别不以为然。现时地登州。单是一个有胆量之人都难找得到。”王师中道：“原本老夫选定刀鱼巡检地呼延庆。他善与人交涉。契丹话还说得流利。可是有一点。他不是读书之人。难以肩负起与女真人沟通朝廷意旨地任务。而且这厮。”他闪过一丝怒气。道：“是无胆匪类一个。真愧了老夫三年之培育。”

马政也冷着脸摇了摇头。呼延庆是他的亲信手下，却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对于宋人而言，契丹是个恐怖的国度。

历年以来，出使契丹是大宋官员最惧怕的一项工作，几乎每个差使都有个惯例，就是过了燕云，必定会买一个棺材，抬棺而行。而百年来，边境士兵见到契丹兵马，不战而溃的不知凡几。

所谓未知往往是最可怕的，使辽的使节，边境的将士将各种传言带返大宋。将这种惧辽之意无限制地扩大，甚至代代相传。北宋末的两次伐辽，都是因这种恐惧而导致最终的失败，并耗尽北宋最后的元气，这个以后再说。

目前，这种恐惧对王师中是个棘手的麻烦。

自宋廷制定联金伐辽策略，王师中与马政布置了近四年之久，好不容易才布下两条线，一在隔海相望的辽东，一在高丽。可惜就在年前，他派去辽东的一队人马因为望见契丹骑兵而自动溃败，这事使得辽东一路的情报组织几乎瘫痪。以致于女真的消息不得不从高丽转达。这丑事实不足为人道哉。

说到底，他们盯准黄明晰，这家伙的预言是一大诱因，其出身蛮夷之地，一身的胆气更是一个主因。

马政道：“你且看看，自外面流传你要北伐之语，整个齐鲁之地沸腾近半月，除了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外，可真有文人志士投靠？”

黄明晰一想，果真没有，即使有，也是装作诸葛亮一般，过来指点一动天下大计，赚点名气，然后施施然地离开。

“宋土除西北外，文恬武嬉也不是一日两日。”王师中推心置腹地道：“只有我们这些镇守边疆的人才注意到这困境。想当年，党项人作乱，我大宋人才如泉涌，士子投笔从戎，武将沙场血战，范文正公、狄武襄公、种平仲等等国之栋梁，有何人惧怕过夏人。而今士子，一谈武事，说的多，叫他去边疆，却宁愿投井上吊也不愿意。可悲，可悲！”

这番言辞让人热血，可惜黄明晰没有什么共鸣，只对马政道：“马公可害我好多晚睡不着觉。”他指的是散发北伐谣言之事。

马政见他还是顾左右而言它，两眼凌厉地瞪了半晌。

黄明晰一脸不在乎道：“北伐之语这么大范围的传扬开来，辽国就是瞎子聋子也不会忽视不知。若因为其有了准备而导致什么损失，又是谁的一笔烂帐？你们让我去辽国，不是去送死？”

马政挂不住脸，苦笑道：“非我所愿，此乃圣命难违。”无非是上面的人突发奇想，既想测试黄明晰的胆量，又想看看齐鲁士子的报国之心，却没考虑到一大害处。

“据传辽国有再次东征之语，这一次规模只怕更在二十七万之上。以辽国的兵力多数只能在燕云有限度地防守。你去的是辽东，也莫要担忧。”他突然奋然道：“这真是大好的机会，可惜我西北之地正与党项大战，河东河北空虚，而无法乘机北狩。否则，何须用着你些个小儿偷偷摸摸的办事！”

“看来我并无选择。”黄明晰并不接他的口，只冷冷淡淡地道：“不过，我好奇的是此事还惊动了当今官家。”

“东邪啊，东邪。你真以为我是在让你送死？又或是非你不可？”马政见他还是不上道，真的发怒了，他道：“没错，从胆气眼光学识，你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但能取代你的，也不是没有！”

“我为什么非要你亲口答应做鸟甚子密使？”马政道：“这事本就是因你而起。若不是半个多月前，你求那张老道士向陛下举荐你，那能生得了这么多事？”

张老道士举荐我？黄明晰一下懵了。他不知道，自从将MP4这个独一无二的镇国神器贱价让了给张老道之后，那老道士一直觉得欠了他东西，那是金钱无法弥补的，唯有给予更大的回报。

后来，听到黄明晰的种种惊人表现后，他就向徽宗建议道：这丫的乃神人托世，有经世济民之大才能，陛下不要放过。接着将黄明晰的预言和各种故事，书籍等等一一奉上，尤其那《白蛇传》，让徽宗一看，立时惊为天人，也有了提拔之意。可惜黄明晰非科举出身，却不能随意用之。

所以，张老道与蔡京一个商量，便压着王师中送黄明晰一大功劳。

登州一个小小边境州府那有什么大功劳？正好其时，马政和王师中为联金密使闯出大祸而不得不另找他人，干脆将黄明晰奏了上去。

“你这半月来的表现，陛下、张老神仙、蔡太师等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呢！”王师中羡慕地长叹道，“此实乃常人梦想不及的荣耀啊！”

荣耀？一想到这段时间来，在他因流言而莫明其妙寝食不安的时候，会有人怀着或是好奇的、或是信任的，或是看好戏的，甚至猜疑的心思，一直暗中注视着他。这真让人毛骨悚然。

到底自己身边有多少探子？黄明晰震惊得无语。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的预言，张老道的举荐，宋徽宗喜欢《白蛇传》，王师中寻找通金密使，这些没什么明显联系的因素一加起来，却环环相扣，竟然使他成为“海上之盟”的先行者。天啊，说不定后人会在他名字上打一个蠢货、汉奸的记号。

“所谓大功劳，胆大有，胆小无。”王师中看他脸色难看，自以为猜测到他的想法，冷笑道：“老夫在辽东布局多年，眼见女真闹起来了，形势一如所料。再看辽东战事形势，女真缺人缺物缺粮，而紧邻于他们的辽东京辽阳府人最多最富裕，女真下一步必定攻打辽阳，其时宋金海路基本就通了。递送国书这么个大功劳岂不唾手可得？若非张老神仙与蔡太师关系好，老夫那能让给你。”

他摇了摇头，想到前些时候的事，懊恼地道：“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啊，只有那些蠢货废物才会在海上瞧见几个契丹狗，就大恐而归，平白的寒了大举接应的辽东义民之心。晦气！一群蠢不可耐的废物。”

话明明白白地说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再推托。

其实仔细想想，按马政所说和历史资料汇聚，现时的辽东之地契丹的统治已经极为微弱。到了辽帝六十几万大军东征，除辽阳外辽东各地兵马几乎被抽调一空。以致于辽军在护步达岗溃败后，渤海人高永昌仅以三千多人就收了辽东五十二个州。

这正是可为之时，最主要的是到了那里，建立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可以大刀阔斧地改革，梳理自己的势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黄明晰吐一口气，道：“官府能提供我什么名义多少人马？”

王师中笑了。毕竟黄明晰不是宋人，逼得他紧了，大可一走而了之，即使天子也奈何不了他，到时候自己可不知如何跟张老道和蔡京等人交代。他道：“你这一去，只能持有我登州府的文书。两国若正式通好，最终还要在朝廷公议之后派出正使。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大功劳了，你简在帝心，以后升官有何难？”

马政眼睛闪过一丝羡慕，按预先的决议道：“至于人马，可以调动刀鱼巡检的一个营，约五条船五百人护送。其余的，你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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