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18·

到彼岸的时候，午餐高峰期刚过。茉莉刚忙完走出露台透气，正好见木木和叶森两个人一条狗骑着摩托“轰隆隆”地过来。

“嗨！木木！”茉莉从楼上跑下来迎接木木。

“嗨！茉莉！”木木边打招呼边从叶森的摩托车上下来，看着茉莉惊人的美丽，忍不住对叶森说：“喂，美吧？！”

叶森不明白木木何以来这一句，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两个女人亲热地凑在一起去了。

“上次陆总过来吃饭，说你病了，看来现在是好了！”茉莉拉着木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番，说。

“别说了，上次喝醉了失态，巴不得你们全部忘记了！”木木每想起那次失态就无地自容。

“哪里失态，是真性情。下次轮到你们说你们的故事了哦。”茉莉边说，边把两个人往楼上领。

“茉莉，我带小狗的，方便吗？”木木抱着妞妞，才想起很多餐厅都不许带宠物的。

“坐外面的就没问题！”茉莉说。“就是不知道今天会有故事！”

“那要看好你的酒了，下次，不知道谁又会哭鼻子了哦！”叶森无视木木的白眼，对茉莉说。

“喂，我那是真性情！你懂不懂？”木木见不得叶森挤兑自己，忍不住出声抗议。

“要不然这样吧，叶森也说说他的故事，看看到底有多精彩！”茉莉把两个人引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转移话题。

“我的故事——哪里有那么容易说给人听的，”叶森不接茬，话锋一转，拨给木木，道：“你，别说有什么故事哦，你就不像个有故事的人。”

“我的故事，怎么说呢，我不知道算不算故事，但我确实也非常困惑，从小到大，这种困惑一直纠缠着我，为此，我背井离乡寻找内心的答案，但是还是没找到。”木木说。

“但两位准备吃点什么，这个答案应该是有的吧？”茉莉把菜单递过来。

“能邀请你一起用餐吗？”木木接过菜单问茉莉。

“有节目吗？”茉莉问。

“有你就有节目。”木木翻了翻菜单，也不知道该吃什么，随手又递给叶森。

“你给我们安排个三人餐吧。”叶森也没心思细看。直接交给茉莉负责。

“最好给我没吃过的。”木木在旁边提议。

“那好吧！”茉莉也不推辞，叫服务员过来三下五除二地点了餐。

“那么，现在可以先说下你的故事了，反正等餐还要一阵子的。”茉莉说。

“什么故事啊，为什么他不说要我先说。”木木没料到茉莉居然惦记着这个，忙把叶森拉出来做挡箭牌。

“我可没说我要讲我的故事。你说她来就有节目的，现在想耍赖了。”叶森毫无恻隐之心地把木木出卖了。

“是哦，你不是说有什么困惑让你找不到答案吗？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找到答案哦。三个臭皮匠抵得过一个诸葛亮。说来听听！”茉莉说。

“喂，上次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的吗？！又要我说？！”木木瞪着叶森说。

“你上次没说什么啊，就是说很多男人都爱你！”叶森说。

“喂！别乱说啊，我可没这么说！”木木有点气急败坏！叶森当着这么美丽的茉莉的面，说她对他说，好多男人喜欢自己，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本来就是啊！在茉莉面前就不敢承认了吧？心虚了！骗我的！”叶森故意逗木木说。

“怎么会！木木这么可爱，连我们陆总都那么喜欢，很多男人喜欢正常不过！”茉莉对叶森说。

“那好吧！”木木平时绝对不会跟人说自己的事的，但在叶森和茉莉面前，却仿佛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在说之前，请你们评价下我，在你们的印象中，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应该是一个很简单，快乐的人。”茉莉说。

“是啊，没心没肺的天真。”叶森补充。

“如果我告诉你们，其实，我曾经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你们相信吗？”木木说。

“不可能！”茉莉看着木木认真的样子，实在又不像说假话，只好瞎猜，问道：“难道你跟我一样，小时候遭遇什么大的变故，以至于……”

“不知道算不算——”木木不让茉莉乱猜，主动说：“从小我就过得非常分裂。我的父母永远是对立的两面，我妈妈养了条狗，我爸爸便会养猫，猫狗大战在他们看来就是立场分明的阶级斗争。我就像疲于奔走的渡船，把他们相互之间的质疑否定蔑视，从这边运到那边。其实，我真羡慕茉莉，你有外婆爱你，你的妈妈也那么爱你。但我，从小置身于父母的战争里，从来没有感觉到家庭的温馨。但我不能跟任何人说，在外人看来，我们是那样完美的一家子。我爱他们，我也知道他们爱我，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他们怎么爱我，我曾试图跟他们沟通过，但他们显然只沉溺于他们之间的战争，跟上瘾了似得，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好吧，为了逃离他们的战场，我早早地考去外地上中学。在学校，我的人缘好极了，男同学女同学，比我大的比我小的，似乎只要我愿意，他们都可以成为我的朋友。那时候的我，确实是非常开心的，跟你们刚才评价我的一样。可是，好景不长……哎，上菜了，先吃吧！”

“主菜还要一会儿呢，不如边吃边等，还可以边说。”茉莉说。

“你呀，父母健在，还不知道多大的福气，小小年纪就学着离家出走。”叶森看着木木，摇头说道。

“也不算是离家出走，算是光宗耀祖，我考上的可是我们地区最好的中学。我爸妈可高兴了。从小，我就是他们的勋章，他们都喜欢带我到处炫耀，在我们那个小县城，我可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孩子，人们都夸我聪明漂亮，有气质。你们看我有气质吗？”木木一本正经摆个姿势，让茉莉和叶森看。

“说实话？”叶森问。

“当然！”木木答。

“好吧！”叶森放下筷子，也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得不说，以一个小县城的资质来说，你肯定，呃，肯定是非常有气质的。”

“你什么意思？难道以你们大城市的眼光，我就不算有气质了咯？”木木有点难堪，却也有点不甘心。

“你很特别，非常特别，或许，这就是你的气质！”茉莉说。

“你知道一般什么情况下别人才会说你气质好吗？”叶森问。

“说实话，我不知道气质是什么样的，但确实，太多人那么说我了，这也是我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木木说。

“通常，我见到一个长相平平，但你又不得不去夸赞她的人的时候，我就会说她——气质很好——这样也不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叶森露出一种坏坏的笑容道。

“喂——你！我还不至于那样吧！我可是很真诚地向你们讲述我的故事。”木木听叶森那么说，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仿佛自我标榜给别人抓了现行一样。

“我是真的觉得你很特别的，而且，我相信，他们也跟我一样的感觉。”茉莉安慰木木。

“你们知道吗？这是我最大最大的困惑。我承认，叶森说得对，我实在就是个长相平平的人，可是，我实在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我，你们不知道我经历了些什么！茉莉，喜欢你的人也多，但是他们不会为你做出那些疯狂的事来，但是，我偏偏总是遇见那些人，本来好好的朋友，大家一起玩玩，开心得不得了，可是到后来，他们会说喜欢你，你不接受，他们就会忧郁伤感寻死觅活，没有人能理解我，他们只会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喜欢我。天知道，我只是想要单纯的友谊，我对男女之情没有丝毫向往，看看我的父母，别人眼中的模范夫妻，我对爱情没有半点憧憬。”

“你既然不想和别人有什么，又为什么要去招惹别人呢？”叶森说。

“我没有招惹任何人，我甚至从来没有单独和任何男同学说过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本来可以做我好朋友的男同学，最后都会对我有那些想法。为了避免他们陷入魔咒，我只好让自己离他们远远的，而这些男同学们，又使我成为女同学的公敌，我不可能跟她们一一解释，说我对那些男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要的只是最简单的友情，有伴而已。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痛苦。也许你们也没办法理解！”木木无奈地摇摇头。

“我能，我经历过，不过，我没受他们影响，因为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我爱过的那个人，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任何人。”茉莉说道。

“我也能理解，因为男人就喜欢征服，你对他们越没兴趣，他们就越想征服你，有时候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他们是爱你，还是爱征服你，还是爱通过征服你来证明自己。”叶森若有所指地说。

“是啊，没有一个人是真的爱我的。哪怕他们为我做出多少牺牲，我都感受不到爱，包括我的父母，他们又何尝真的爱我，爱我他们就不会无视我的存在进行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

“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叶森说，“你有没有想过，问题真的出在你身上？那么多人爱你，你居然感受不到爱，你会不会是爱无能患者？”

“我倒觉得木木是太缺乏爱了，父母无休止地争执让她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而那些男孩子一厢情愿的付出，又会强她所难，并不是所有的爱，都能得到回应的，你拒绝他们，就是伤害他们，你就变成了罪人，却没有人站在你的角度想想，你要的，到底是什么？至于女孩子之间，如果你打破了某种平衡，你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友谊，女人都是善于嫉妒的动物。”茉莉分析。

“实事求是地来说，我是个幸运的家伙，真的，我不该要求太多。我应该对所有爱我的人心存感谢。但我真的快乐不起来，我感到孤独，就像个受了委屈却又投诉无门的孩子。”

“今天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们替你做主！”叶森说。

“是啊，虽然我们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也许我们能理解你，今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给我们说，我们做你的垃圾桶。”茉莉说。

“真的不好意思，我说了这么无聊的故事，我都说过了，我的故事真的无聊，也许事情是我想多了，一切没那么糟糕。恩，这个是什么菜，好好吃！”木木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她不是个喜欢和别人分享什么的人，推己及人，她也认为所有的人都不该帮别人分享什么，今天已经说得太多了，这大大超出了她的意料范围，那么现在该闭嘴，有些事永远只能自己承受，让它们烂在肚里。

“木木，哦，木木，”茉莉看着木木，伸出手拍拍木木的手，道：“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你能从忧郁症里走出来，跟我们分享你的心情，说明一切都过去了。”

木木当然知道一切都还压在她的心里，但她做出一个轻松愉快的表情，说：“是啊，现在我长大了，成熟了，一切都好起来了！为明天会更好干杯！”她举起水杯，三个碰了一下，干了。

接下来木木果然话不再多，叶森和茉莉也并不刻意拉木木聊天，两个人天南地北地扯，木木在一边只是应付地听，她又回到她的小天地里，把门关上了。

也算是一顿愉快的午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