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96 大铭做东,接生婆, 吴妈的男人
作者:周卫国的童年      更新:2020-02-28 04:30      字数:3011

大铭做东(一九六五年十一月)

今天轮到大铭做东。小组一结束,就等大铭来叫我们。等了好长时间他才来。一问,才知梅干菜烧肉的香味,把徐敏的谗虫都钩了出来。她赖着不走,要吴妈教她怎么烧梅干菜烧肉,其实想尝尝味道。吴妈朝她嘴里塞了块肉,才把她打发走。我问大铭她们几个是否看出来今天要请客,他摇了摇头。

没到他家就闻到了那香味。见到那一大碗梅干菜烧肉,德明伸手想尝尝,丽华把他的爪子打了回去。晓萍则叫我们先去洗手。饭前洗手,这是我们早在幼儿园就养成的好习惯。

昨天,背着丽华晓萍关照我们:要少吃点肉,让丽华多吃点,再就是要我们吃相好看点。德明在幼儿园吃饭像抢一样,但在家里,他吃相一坏,大哥的麻荔子(用中指的关节敲头)就上来了,所以他的吃相比我好。

不一会儿,吴妈和丽华就把面条端上来了。梅干菜烧肉自己挟,每人两块。那梅干菜是吴妈的一绝啊,又鲜又嫩,咸到好处。菜里是一级五花夹心肉,价钿和大排差不多。那肉肥瘦层次分明,以经很酥了,入口就化。由于焐的时间长,肉里的油都到了菜里,一点都不油腻,那梅干菜更是好吃。

丽华怕肥肉,大铭硬要她吃一块尝尝,丽华这才尝到了那肥肉的鲜美。吴妈的梅干菜烧肉比我阿娘烧得好吃。阿娘烧的梅干菜是好,美中不足的是肉少,而且肉的油水不足。我记得阿娘买的是四级夹心肉,六角四分一斤,是精肉厚,肥肉薄。

看到丽华吃了一大碗面,又是好几块肉,我们几个心里都非常高兴。这生日吃面,主要是为了丽华。

吃完面,上了茶,我们就等吴妈给我们讲她的故事了。吴妈告诉我们,孩子的生日就是妈的受苦日,是母亲用难以忍受的痛苦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孩子一定要记住母亲为他受的苦,一定要孝顺父母,特别是母亲。过去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一旦难产,命就难保。解放后,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善。

“吴妈,生孩子是不是很痛阿?”晓萍问。

“那当然,在女人的一生中,不会再有什么比生孩子更痛了。”

接着,她就给我们讲起了她生孩子时的痛楚,我们听起来好像大铭就是她亲生的。

“由于公公的坚持,我老公从大医院请来了新法接生员。这接生员比我大不了几岁,听说是什么医学院毕业的,看样子还是个姑娘。我是初产,大凡头生的女人都要呼天抢地,大声嚎叫。我当时痛得快死过去了,只能用大喊大叫来减轻痛苦。她却要我停止喊叫,不要怕,而她自己却手忙脚乱,像无头苍蝇,样子十分夸张。”

“又是一阵巨痛,我拼命忍住,拼命用力,想把孩子生出来。恍忽中听到我妈说只出来一条腿。按老法,我半爿身体已睡进了棺材,这是特大难产。那个新法接生员哪里见过这阵势,顿时手足无措,吓呆了,哭了起来。那是乡长的孙子,她责任重大。快把村里的老接生婆请来,我妈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自从政府推广新法接生后,那些老法接生婆就先后丢了饭碗。但私下里,还是有人会去请她们。”

“那老太快七十了,身板却硬朗,嗓门响,力气大,走起路来一阵风。她一看到我,也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孩子的另一条腿找不到了。在她四十多年产婆生涯中,婴儿脚先伸出的她碰到过无数次,但我的情况还是第一回。姜毕竟是老的辣,她头脑清醒,经验丰富。她先安慰了我几句,说大喊大叫无济于事,叫我忍一忍,一切照她说的做。接着用她两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在我肚皮上捏来捏去,再像揉面团一样揉了起来,又像在找什么东西。我痛得两眼发黑,死去活来,已哼不出声了。她朝我头上泼了点水(像渣滓洞上刑罚),我又缓过神来。阵痛又来了,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摒,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痛得昏过去,单凭打打屁股,抽几下皮带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非动用“白宫馆,渣滓洞”的美式刑具不可。大家呆呆地坐着。晓萍听得直吐舌头,再也不敢问了。我两只大腿发毛,提也提不起。我们似懂非懂,但我们都知道,这是生孩子所受的痛苦。俗话说,孩子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身上掉下一块肉,我们男生是没机会感受的,但腿上挫掉一大块皮的痛苦我们是尝到过的。看着吴妈,我们不禁感叹起生小人的艰辛和做母亲的伟大。

听张妈说,她生德明二哥也是在家里,当时为了省钱,没请接生婆,而是自己的婆婆替她接生(那时张妈还没劳保)。因为是难产,自己流了一脸盆血,差点把命丢了。我想一脸盆血里肯定有一半是水,不然就没有德明了。而我们兄妹三个福气比较好,听阿婆说,我们三个都是在sh仁济医院出生,我妈有公费医疗,又不花一分钱。

吴妈自从做了大铭的奶妈后,就一直视大铭为亲生儿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令她伤心的地方。她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她已经离不开大铭了,将来要靠大铭养老。我们都觉得好笑,她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啊。

吴妈漂亮,又显年轻,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法宝。晓萍小叔说过,吴妈只要把盘着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辩子,再戴上红领巾,就可以混在小学生里。她有时外出,一些不正经的男人会有事没事地找她搭仙,这时,大铭就是她的依靠了,别看大铭人小,谁要是欺负吴妈,他会拼命的。

在这十年中,吴妈只回家一次,是为她继父奔丧。当时大铭才三岁,还在吃吴妈的奶呢。吴妈一走,大铭就绝起食来,整天哭闹。他的哥哥和姐姐也浑身不自在,饭没人烧,屋子也没人收拾。大铭的亲妈只好请假照顾三个孩子,可她带不好自己的孩子。家里是大呼小叫,简直乱了套,弄得大铭爸妈焦头烂额,吴妈人还没到绍兴,催她回来的电报早就到了。

其实,大铭的亲妈好几次想回掉吴妈,都没成功。

第一次是大铭上幼儿园,听说要打发她回老家,吴妈每天以泪洗面。知道亲妈要回掉奶妈,大铭就整天和亲妈闹,他还在吃奶呢,没吴妈的奶他怎么活。哥哥和姐姐也求她不要回掉奶妈。

最后一次是大铭上学的时候,这回是铁了心要回掉吴妈,她是怕弄堂里有人说闲话。吴妈说,一定要赶她走,离开大铭,她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大铭则说,奶妈要走的话,他就跟奶妈到绍兴去,sh人不要做了。家里闹得是天翻地覆,最后还是大铭亲妈让步,吴妈也自动割去了几块工资。这些都是听张妈说的。

一年夏天,吴妈男人到了sh找上门来要她回去。那天,大铭家大门口围了一堆人,我们几个挤进去一看,那个男人,嚷嚷着要吴妈跟他回绍兴。这个人长得难看就不说了,还瘦得像个痨病鬼。我心想吴妈怎么会嫁给这个男人。

吴妈说,死也不跟他回去,孩子就是被他弄死的,叫他回去再找老婆。那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死皮赖脸来拉吴妈。大铭用力一推,那人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吴妈拉起大铭就要上楼,她男人便要跟进来。同幢房子大块头阿德哥把手一拦,警告他,如果他左脚跨进门槛,就打断他的左脚,右脚跨进门槛,就打断他的右脚。我再看他的小腿,还没大铭的手臂膀粗。他的腿也用不着打,可以像拗柴爿一样,一拗就断。

突然,那人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撒起无赖。几分钟后,大哭成了小哭,又几分钟,小哭不见了,换成了痨病鬼一样的喘息。他一边哭还一边向旁人诉苦,大意是他爹生了病,官不做了。现在他们穷得半死不活,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太苦了,他老婆在sh赚钱也不接济他们。有个邻居就对他说,一个男人自己不去赚钱,跑到sh来靠女人,像什么样子,还是快点回老家种地去。

这时吴妈下楼来了,塞给了他一些钱,叫他回去。旁人也好言相劝,她男人也算识相,看看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拿了钱,擦干眼泪走了。

听完吴妈的故事,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把嘴巴揩揩清爽,谢过吴妈,回家拿书包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