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节
作者:老律      更新:2020-03-03 12:16      字数:5216

秦翼明,原四川副总兵,石砫宣抚使秦良玉兄长秦邦屏之子,自幼随姑母、父亲南征北战,与马祥麟并列石砫双虎将,崇祯九年剿贼失利被劾解官。孙传庭改任督师后用人心切,举荐秦翼明为四川总兵,并请他随川军入河南,会合秦军剿贼,不过川军不争气,跟在秦军屁股后面一仗不打,逃跑倒很快,秦军前面吃败仗,他们马上掉头逃回老家。秦翼明没有官职管不住川军,便带领千余石砫子弟退守汉中,与贺珍联手击败顺军进犯,但李自成随后率大军杀到,两人顶不住了,秦翼明撤到川陕交界的山里,贺珍向顺军投降。老天有眼啊,李自成转眼就被赶出陕西,秦翼明有马祥麟夫妇这层关系与李榆神交已久,刚反正的贺珍也有心和李榆拉关系,两人凑到一起就来了。

“在下一介草民,不敢妄称秦帅,我表弟马祥麟活着的时候常说起归化侯,故此仰慕已久,斗胆前来拜见。”秦翼明苦笑道——四川与湖广音信断绝,石砫人还以为马祥麟已经战死襄阳。

“秦兄已是四川总兵了,我在新任秦督余应桂大人那里见过朝廷诏书,汉中既已收复,诏书很快便会送到,谁说马祥麟大哥死了,他目前正在汉阳统兵呢。”李榆摆着手答道。

贺珍和李榆身后的张之耀、李国英连忙道贺,秦翼明惊愕了好久,坚持要行大礼,李榆摆手推辞,拉起秦翼明、贺珍回到中军大帐。众人坐下聊了好一阵终于说到正题,秦翼明、贺珍此次前来各有心事,小心翼翼提出要求。

“四川先打西南诸夷,后打流贼、东虏,上百年的仗打下来民生凋疲、人心厌战,如今流贼虽退出陕西,却在湖广觊觎川中,而川军也非刘显、刘綎父子时的精锐之师,无外力相助不能守土,归化侯,您能否遣一支劲旅入川?否则这个总兵我不敢当呀!”秦翼明满脸愁容说道。

“我们也一样,官军与流贼在川陕反复争夺,汉中百姓或死于战乱或逃亡他乡,人口所剩无几,大片土地抛荒,地方上养不起兵,朝廷又不发粮饷,我们过不下去了,末将请归化侯收编汉中守军,给弟兄们口饭吃也行啊。”贺珍红着眼圈哀求道。

李榆站起来,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剿贼容易长治久安难啊,川陕的情况确实非常严峻——范二喜从汉阳来信,老回回马守应病逝,其余党与张献忠残部合流,推举八大王义子孙可望为首领,这股贼掳掠长沙、常德一带,还击败了李自成的南下部队,大有称霸一方之势,湖广革命政府非常警惕流贼死灰复燃,派兵向长江以南发展,孙可望被逼急了只能西窜,四川恐怕难以保全;汉中、兴安的情况更糟糕,不但百姓所剩无几,连官员也死的死逃的逃,地方实际已经糜烂,贺珍的兵断绝粮饷很久了,大冬天里饥寒交迫,还找不到地方抢劫,如此下去,恐怕也要跑去做流贼了。

“大同也很困难,无力收编军队,河南总兵陈永福来投,他的兵也只能编入卫所屯田,给块土地养活自己,派兵进川更做不到,粮饷无处筹集啊,我们的兵打完仗也得回家种地、放牧。”张之耀摇摇头,把大同军制、税制向秦翼明、贺珍解释了一遍。

秦翼明低下了头,贺珍却叫道:“把我们编入卫所屯田也行啊,汉中有的是荒地,只要不交屯田籽粒,再给我们耕牛、农具和种子,我们就能活下去。”

“绥定、保宁两府情况如何?”李榆停下脚步问。

秦翼明摇着头说:“和汉中府、兴安州情况差不多,人口凋零、荒地连绵,官府政令不出城垣。”

“我历来主张地方的事由地方上的人来办,秦帅,我助你一臂之力,再把马祥麟大哥调来帮你,我们合力在四川的保宁、绥定两府和陕西的汉中府、兴安州招揽百姓屯田自养,凡朝廷赋税及加派等一概不交,有罪我顶着,有人有粮就可以练兵,我不信收拾不了几个蟊贼。”李榆语气坚定果断,秦翼明听了浑身一震,这明显是唆使他对抗朝廷,但四川早已无力承担朝廷税赋,横征暴敛只会官逼民反,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西北边外尽在我手,边患问题不复存在,陕西必须大力裁兵,实行寓兵于民之策,贺副将愿意带这个头,我一定重重奖赏。”李榆又扭头对贺珍说道。

贺珍有点发傻,不知如何回答,李国英狠狠踩了他一脚,笑着插话道:“贺副将是个人才啊,先以疲困之军大败流贼,后又诈降闯贼反戈一击,收复汉中有他一份功劳,总统不如调他去武选学堂训导一番,将来必是一员战将。”

贺珍反应过来,大势所趋不可抗拒,想升官发财就得站好队,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拍着胸脯大表忠心,坚决要求去武选学堂学习。

送走秦翼明、贺珍,李榆立即向大同写信说明目前的情况,建议调农牧司知事谷可立为屯田大使,着手在川陕四府州展开屯田,同时调杜宏泰为陕西布政使、白玉柱为大法司驻陕西分司断事,形势逼人,三人须尽快到任,对陕西的军力部署,他建议将侯世杰的步一镇留驻榆林,以铁彪为镇统新组建步九镇,今后驻防甘州,再将孙守法的步二镇调驻西安,并以孙守法提督西北军务。另外他还认为陕西太大不便治理,请两府一院考虑将甘肃、宁夏两镇及西宁卫剥离出陕西布政使司,另设甘肃行台管辖。

李榆写完信,吩咐李国英把信先送到大同,再去归化会同赞画军务处的薛显光等人仔细筹划,尽快拿出兵源地调整及预备兵集结的新章程。

正月下,大同军离开南郑向北开拔,沿途受到陕西士绅、百姓的夹道欢迎,那首《信天游》的歌声一路传唱——地方自治、免征田赋、官员公举的政策深入人心,饱受磨难的陕西人要的并不多,只是渴望有尊严地活着,李榆带来了希望,理所当然成为他们拥戴的领袖。

不过一路所见更让人觉得沉重,陕西破败萧条在意料之中,但杀戮还在继续,每个村口、城门都挂着人头,路边还经常有吊着的尸体,李榆甚至亲眼看见一伙讨贼军活埋了几十个农夫——流贼跑了,仇恨却留下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李榆心中不满,没有直接赶往西安城,而是去咸阳与自己的辅兵会合,营门口见到了一脸疲倦的马光远——大同这次只动员了两万辅兵过河,就地雇佣大量民夫向各个战场运送补给,以此作为赈济地方百姓的措施,这个担子全落在老马肩上,也确实辛苦他了。

“西边情况如何?”李榆小声问,与马光远并肩走向中军大帐。

“流贼贺锦部月初打到西宁卫,明军不战而降,但藏区提督合赤烈行动很快,带领蒙藏五千骑兵会合当地回兵设伏斩杀贺锦,一举收复西宁卫,并乘胜追击流贼,赵吉的大军已与他们会合,目前正在甘州附近合围流贼余部,大局已定,捷报可能在路上了。”马光远淡淡一笑答道。

李榆点点头又问道:“西安城里在忙什么?”

“就一个字‘乱’,孙庭耀杀红眼了,叫嚣要对流贼斩草除根,‘宁可错杀,绝不宽纵’,讨贼军一天到晚抓人杀人,闹得鸡飞狗跳,新降的田见秀、吴汝义、张鼐一伙人吓得要死,拓养坤讲义气,派人护送他们去了大同,你该管管老孙了,以前也没觉得这家伙心黑手狠呀。”

“余应桂呢,他身为三边总督为什么不制止滥杀?”

“尤世威、王世钦到西安了,打出陕西剿贼联防总局的旗号,鼓动各州府士绅宿将成立议会抢班夺权,这位尤老帅想抓陕西大权,余应桂当然不答应,不去固原就任总督,就赖在西安城与尤世威一伙人斗,哪有心管孙庭耀杀人。”

李榆在大帐坐下,想了一会儿说道:“派人通知他们来咸阳见我。”

“不用通知,他们耳目灵得很,我敢打赌他们已在路上了。”马光远摆手道。

中午刚过,西安城的那伙人就跑来了,尤世威和余应桂扭在一起吵吵闹闹要李榆评理,李榆没搭理他们,上前一把揪住孙庭耀的衣领怒喝道:“孙伯希,我这一路上都看见你的人在滥杀,你告诉我,杀多少人才算完,要不要把陕西人都杀光?”

“我没有滥杀,讨贼军杀的是流贼余孽,这些杀戮士绅、抢劫财物、霸占女人的恶人刁民都死有余辜,流贼怎么做的,我就怎么还给他们,你去问尤帅,榆林人也去米脂杀人了。”孙庭耀使劲摆脱李榆,指着尤世威喊叫。

“榆子,陕西这地方你清楚,土地贫瘠百姓穷困,亩产不过三五十斤小米,家有百亩良田日子也恓惶,有几家财主富户?可流贼穷凶极恶连穷乡亲也不放过,逼粮逼饷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不杀丑类不足以平民愤,杀得还不够,再多杀些才镇得住地方。”尤世威满不在乎地说道。

“流贼是恶狼,但我们不是,从今天起停止杀戮,所抓人犯暂且收押,大法司白玉柱即将入陕组建陕西分司,凡狱讼皆听法司专断,其他人等不得干预,”李榆挥手果断地答道,接着又一指孙庭耀,“立即解散讨贼军,你就呆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尤世威、孙庭耀不敢再顶嘴了,余应桂又跳出来叫道:“李汉民,你强取山西,难道还要霸占陕西,本督警告你,休得唆使同党图谋不轨,立刻解散陕西贼贼联防总局还有各地议会,等待朝廷派官接收陕西。”

“余大人,你带了多少钱、多少兵进陕西,没有就闭嘴,不花钱不流血还想捞地盘,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王世钦马上阴阳怪气叫道。

余应桂愤怒了,武将对文臣历来像小猫一样温顺,但这帮退职宿将却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忍无可忍了,转头又向李榆大叫:“李汉民,粗鄙武夫目无朝纲,竟敢煽动民意搞竞选,还公然自封伪官,把这些刁民都给我抓起来!”

李榆招呼众人坐下,瞟了一眼余应桂说道:“余大人,我读书少但知道先存百姓的道理,陕西的状况你都看见了,请问朝廷有何打算?能拨给陕西多少赈济钱粮?”

“这个嘛,本督准备启奏朝廷蠲免陕西历年欠赋遁税,其他的等朝廷官员接受地方后自然有应对之策。”余应桂有点脸红,朝廷还打算从陕西搜刮钱财,鬼才考虑赈济地方。

“我出钱出人打跑闯贼,陕西的事我说了算,朝廷派官入陕我非常欢迎,但到这儿就得守规矩,愿意做事、善待百姓的从优相待,乱我律法、为害地方的也一定严惩不贷,我是朝臣眼里的北虏,不在乎多杀几个人,”李榆冷冷的几句话吓得余应桂直冒冷汗,有这个北虏在这儿,估计没几个官员敢跑来送死,看来朝廷要失去陕西了,李榆接着又朝众人一挥手,“我们谈实际的吧,陕西自天启末年始天灾人祸不断,百业萧条民不聊生,尤其五大边镇几乎陷入绝境,诸位有何破解困局之策?”

众人议论起来,罢黜杂税、加派是必须的,再从百姓身上榨油水,孙传庭的败亡就是下场,裁撤官府、官军是废话,陕西现在还有官府、官军吗?一句话必须与民休养生息,但这对于关中地区也许有用,对五大边镇却无意义,大明九边十三镇都设在苦寒贫瘠之地,历来靠朝廷贴补钱粮才能维持,尤其是西北五镇,本来就种不出粮食,官军还要出边烧蒙古人的草场,结果每年开春起风,黄沙漫天能把长城埋了,地里的庄稼自然更保不住,自作自受啊!蒙古人熬不住可以搬家,大明军户却种地吃不饱饭,家家户户都得有人当兵、当驿卒挣公家钱才能维持生计,现在边患没有了,五镇数十万军户出路何在?

尤世威大大咧咧说道:“榆子,我们琢磨过了,五镇还得保留,西北出强兵猛将,没有边患可以出门找仗打呀,我们看谁不顺眼都可以打!”

“尤世威,你想打谁?”余应桂吓了一跳,随后幸灾乐祸地笑道,“李汉民,老实告诉你,朝廷没有钱,西北这个烂摊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可以奏明朝廷,西北这块地盘我还要定了,不过我没兴趣找人打仗,西北五镇必须撤销,大明皇帝做蠢事,但我不会做蠢事。”李榆冷冷地答道。

张之耀起身讲解治理之策,解决西北民生的关键是消弭边患,大同已经做到这一点,继续保留边镇毫无意义,九边十三镇本是大明积弊,养兵百万既不敢出击也不和好蒙古,耗尽国力而无尺寸之功,最终还养出西北流寇,简直愚蠢至极。榆林、固原、宁夏、甘州、临洮五镇非撤不可,但边镇军民的生计也须解决,大同实行寓兵于民,指望当兵解决生计不可能,办法有二:一者移民屯田,黄河百害唯套一富,河套以东已经开垦,但河套以西、以北却有大片肥沃土地闲置,养活二十万人不成问题,另外西域的哈密、吐鲁藩、乌鲁木齐,以及川陕交界的汉中、兴安、绥定、保宁,还可以再去三十万人,如此可解决五十万人的生计;二者大兴工商,大同计划沿河西走廊修建直道,促进山陕与西域的贸易,工商兴起必能提供大量生计,剩下的几十万也好办了。联邦总理府还考虑发行债票筹集钱财,并把部分商税留给地方,如此一来西北民生问题三年之内可以缓解。

众人低头不语,王世钦却叫起来:“不干,我们的祖坟都在关内,凭什么背井离乡。”

李榆拍案说道:“不干也得干,大同、宣府两镇就是这样做的,老百姓想不通让我评理,我的回答很简单,树挪死人挪活,想活下去就走人,不愿走就守着祖坟等死吧,王世钦,你不是闹着要当官吗,好,河套屯田由你挑头,还有你,尤世威,听说你鼓动大家选你当陕西行台统领,我同意,陕西的老大你来当。”

尤世威、王世钦差点跳起来,尤世禄拉他俩坐下,咬着耳朵说了一阵,俩人不吭气了。

受命总督三边却被晾到一边,回京师怎么见人,余应桂愤怒了:“李汉民,你敢私封伪官,那,那本督干什么?”

“放屁,你才是伪官呢。”王世钦马上反驳。

“你嘛,管陕西审刑司的差事吧,不过要按大同律法办理狱讼,不懂就向大同巡抚卫景瑗请教,听说周延儒、吴昌时下场很惨,你不会希望大同学朝廷吧?”

余应桂泄了气,周、吴二人罪有应得,但皇帝刻薄寡恩更让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