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人皆是毛躁不安，皇后面色自责，目光朝懿妃身上一扫，遂朝皇帝行礼道：“皇上，臣妾自当替皇上分忧，只是，只是懿妃妹妹协理六宫已久，臣妾凡事亦是尽力同懿妃商量，方才也是臣妾太过于疏忽了，以为此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一点儿误会，谁知道倒惹得懿妃妹妹责备本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本宫实在是自责不已，定会尽力处理好此事。”

皇后意味深长的语句将懿妃充满狠意地面庞渐渐变得气愤不安，穆晴岚只怀着敬意看着皇后，尽量将自己与懿妃撇开些。

皇帝正欲出殿，却闻得皇后这一句，旋即皱眉道：“怎么，懿妃竟然说皇后不顾局面吗，而且竟是这般无理。”

懿妃闭口不言，沈妃挥了挥丝绢，骄矜道：“懿妃不过也是太心急罢了，皇上看在懿妃协理六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从轻责罚吧。”

孟常在微张着嘴，眼神浑浊涣散，倒退两步，朝皇帝恳切道：“皇上，懿妃娘娘没有对皇后不敬的，情急之下谁都都有可能会那样说的，皇后娘娘也只是没弄清楚情况罢了。”说完，孟常在偷偷瞥了瞥懿妃，却瞧见懿妃含怒而凌厉的双眼。

秦贵人和自己的随身侍婢相视而笑了，旋即眉心怒气涌动：“臣妾那日家宴一睹孟常在的风采，可见妹妹实在是很能干。”

孟常在闻言脸上放出明艳无比的笑靥，却因不便太过明显而低着头含笑，一双眼偷偷看去皇帝，皇帝转身看着孟常在：“你就是那晚跳盘鼓舞的是吧？”

孟常在双眉一挑，像是捡到宝贝似的，翩然行礼道：“正是，正是，正是臣妾。”

所有人皆怔在了当场，皇帝的声音打破殿中突如其来的安静：“你方才说皇后什么？”

“臣妾说皇后娘娘恐怕也是没搞清楚状况，才会误会了懿妃娘娘的，因此，懿妃娘娘并没有对皇后不敬。”

懿妃恶狠狠地盯着孟常在不言，皇后亦是淡淡地饮了一口香茶。

皇帝平静无比道：“是吗，那照孟常在所说，应该怎么办？”

孟常在一下愣在当场，也许是略微不好意思，便别扭地笑了笑：“臣妾哪里能处理得了这些事，皇上做主，皇上做主。”

皇帝横着冰冷的目光扫过孟常在的身子，随后转身朝殿门走去，刚行至门口，随后转身朝众人道：“若有谁说岚贵人的不是，皇后便可直接定那人的罪了。”

穆晴岚心底终于泛起一丝温暖，双目盈盈看着皇帝走出殿门，消失在月色之中，地上的疏影婆娑，微风吹来，疏影摇曳，仿佛泛起波浪的水面一般。

皇后的声音沉肃有力：“听到没有，不许有人议论岚贵人，无论岚贵人是否做过什么，本宫都相信岚贵人的为人，那用蛇害岚贵人的人，本宫会尽力找出来。”

其余嫔妃面面相觑，顿了顿道：“是，嫔妾遵旨。”

穆晴岚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所震住，不由得不自在起来，似乎感到所有人的目光皆是怨怒地看着自己，皇后那微微平和地笑容亦是仿佛带着狠意一般，穆晴岚低着头，声线弱弱道：“承蒙皇后娘娘厚爱。”

皇后更加仁慈地看着穆晴岚：“不是皇上偏心你，本宫也很欣赏你宽和的样子。”

穆晴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微微屈膝行礼道：“是，嫔妾自当以皇后娘娘为尊。”

殿外，夜幕已经将苍穹染尽漆黑的颜色，夜风拂过，带来无尽的寒意。

皇后略略扫视一周正殿，长叹一口气，那声音也是含着无穷无尽的疲惫：“这宫殿里搞得这样人心惶恐成何体统？本宫最烦谁在背后嚼舌根，今后有什么事，一定要来请示过本宫才能自己做主，否则谁若是像今日这样擅自将嫔妃押入自己的宫里，本宫决不轻饶！”

众人忙行了礼：“是，嫔妾遵旨。”

皇后淡淡道：“都起来吧。”随后，皇后带着穗儿快步走出了正殿。其余嫔妃这才敢散去。

穆晴岚右手挽着穆品娆，缓步行至殿外，穆晴岚稍稍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朝穆品娆道：“真好，真好，皇上信我要多一些。”

穆品娆见穆晴岚轻轻闭着双眼，亦是于心不忍道：“从前巴不得你得宠，现下你虽是得宠了，却也没有那般清净了，妹妹，你累不累？”

穆晴岚轻轻摸了摸小腹，脸上洋溢着笑靥：“姐姐，只要知道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我便不累。”说着话，穆晴岚面庞微微扭曲，不禁使劲捂着肚子。

晶儿神色艰涩：“小主可是动了胎气了？”

穆晴岚望着夜色中看似没有尽头的巷子，强撑着道：“可能是因为惧怕而动了胎气，我没事，快些回景仁宫吧。”

穆品娆满是担心：“不如我随你去景仁宫，然后让邵太医前来查看一番？”

穆晴岚忙推脱：“怎好意思劳烦姐姐，姐姐快些回延禧宫吧，我看冯嫔今日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姐姐也是要好好调理身子，若能快些有了身孕，那便是更好的了。”

翠儿看了看穆品娆，亦是道：“是啊，小主，岚小主说得对，小主早些回延禧宫要紧，明日可要早些去翊坤宫给皇后请安啊。”

穆品娆失落道：“那好吧，你们要仔细些。”

待穆品娆美倩地远远走去，穆晴岚方才拉着晶儿，缓步踱于这噩梦般的巷子中，而噩梦带来的焦灼与无力像汗液一般衣服在她的身体上，无边的浓墨黑暗从顶头泼天洒下，连着心亦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穆晴岚由得晶儿扶着自己：“晶儿，你说，我得不得宠究竟有何意义。”

晶儿看了看穆晴岚，随即看着地面，轻轻道：“奴婢只晓得小主得宠之前是明枪易躲，而得宠之后便是暗箭难防了。”

穆晴岚亦是兀自笑了：“是啊，姐妹之情，姐妹之情，好一个姐妹之情，竟叫我如此不敢相信，我与素常在何曾有仇，她竟然要效忠于懿妃。”

小巷中安静极了，只有两人轻轻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晶儿低低道：“她哪里是因为同小主有仇才效忠于懿妃的，分明是效忠于懿妃之后才不得已与小主有仇了。”

沉静的夜，将两人如风般的对话声淡去，更鼓声一声一声传来，夜风在小巷中肆意穿行而过，更深露重的夜晚，露打湿着穆晴岚冰冷坚硬的心。

行至景仁宫，穆晴岚已是浑身无力，晶儿连忙端来了热水，穆晴岚慵懒道：“去将这香炉里面的龙涎香换成檀香吧。”

晶儿答应着下去了，穆晴岚独自坐于寝殿中，抚摸着紫檀木雕花案几上繁复的花纹。片刻，晶儿捧了香炉而至：“小主，奴婢特地换了清淡的檀香，好让小主安神定心。”

穆晴岚浅笑：“你做事妥帖，我自然放心。”

枕着沉沉更鼓声，穆晴岚稳稳睡去，丝帐逶迤于地，将她与这繁华的景仁宫正殿隔开来，整个人看着缥缈如烟，月光澹澹，涌入寝殿，宫灯的光亮在墙上迤逦成一环惨淡的光圈。

一夜梦游千里月，五更霜落万家钟。透过纱帐远远看去，穆晴岚浅笑着沉眠，晶儿松了一口气，亦是蹑手蹑脚地下去了。

这一晚，皇帝留在了养心殿，而安素丹，亦是在天亮之前渐渐从昏迷中醒来。

侍婢满头大汗地忙着，瞧着安素丹微微睁眼，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破涕为笑道：“小主您醒了，小主可醒了，叫奴婢好生担心，小主您是不知道，您已经有孕了。”

安素丹原本微睁着的眼陡然睁得极大，苍白无力的面庞浮着丝丝笑靥，右手不禁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当真？”

侍婢流着泪肯定道：“是真的，小主终于熬到这一日了。”

安素丹淡淡的笑靥渐渐消失，随之是满脸失落，冷冷道：“懿妃娘娘知道吗？”

婢女道：“这个自然，六宫都知道此事了。”

一层朦胧的泪意浮上安素丹惨白的面庞，她强撑着道：“懿妃娘娘知道我有了身孕，会生气的。”

婢女哭着安慰道：“小主别管这些，就算娘娘身在妃位，可是皇上以皇嗣为重，懿妃不敢得罪小主分毫，只是蛇药那事，到底是不了了之了。”

安素丹摸着小腹：“不要紧，都不要紧，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无力的声音惹得侍婢心疼：“小主喝些水润润喉咙吧，小主快别说话了，眼下小主有了孩子，自然可以为族人争光了，小主的父母说过，小主进到宫中来便是要出人头地的。”

“罢了，原是我自己没本事罢了，岚贵人怎么样？懿妃娘娘有没有相信我。”

侍婢迟疑片刻，扶着强撑着坐起来的安素丹：“岚贵人，她她并没有什么是，皇上甚至警告众人不得对她不敬，懿妃娘娘似乎认定了小主您是皇后的人，竟未曾提及到岚贵人。”

安素丹眼皮一闭，似乎要倒下，待侍婢将她扶着，她方才恐惧地道：“不行，懿妃娘娘怀疑我了，我要去给娘娘说清楚，让我下去，让我下去。”说着话，安素丹便要起身下地。

侍婢不由得安素丹下地，慌忙阻拦着她：“小主，不能啊，小主，您听奴婢说一句，懿妃娘娘有贞贵人帮衬着，而现下也已经认定了小主是皇后的人，那么无论小主怎么说，懿妃都不会相信，反而会是越描越黑，倒不如自己盘算着，好好利用这个孩子，依奴婢看，懿妃娘娘没有子嗣，靠着皇上的宠爱，地位自然不稳，因此小主断断不可与懿妃撕破脸，而是要自己私底下盘算着，哪一日能不受他人摆布才好。”

安素丹渐渐沉下气来，双眸盈盈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要怎么利用我的孩子？这可是我的孩子，我保护尚且来不及，怎能利用我的孩子。”

侍婢坐在安素丹身边，缓缓道：“小主只需要静静养胎即可，并不是叫小主要如何利用自己的孩子，子嗣自然比皇上的宠爱更可靠，因此，小主要以子嗣为重，若是孩子被封了太子，那才是最好的！”

安素丹失落道：“若是个帝姬也好，便不用为了储君而相互残杀了。”

侍婢安慰道：“只要是小主有了孩子，那边都是好的，小主多睡一会儿吧，皇后娘娘免去了小主您今日的请安，待晚上，白太医会来查看小主的状况，奴婢去为小主倒茶。”

安素丹渐渐平静了下来：“那好吧，我便多睡一会儿，你自己也要小心些，勿要让别的什么搞不清楚来头的人随意进了我的宫殿。”

说完，婢女便行了礼缓缓下去了，安素丹慢慢躺下，满脸疲惫而无力。

寒风凛冽，似乎连御花园最后一棵树亦是落掉了它的最后一片叶子，湖水轻微泛波，如同上等丝绸上此起彼伏的褶皱一般光滑，石板路亦是滑脚，羽林侍卫一路上皆是缓步走着，生怕打了滑。

而皇后的胎，也是在这一天愈加不稳了。皇后身子原也虚弱，且自打有了这个孩子以来，便不适得厉害，这几日虽无事，但到底也是忙于协理六宫，因此从午后开始便腹痛得厉害，穗儿只得将皇后扶到了床上，随后准备出门去叫太医。

皇后躺着伸出一只手：“要叫白太医来，一定要叫白太医来啊。”

穗儿急忙回礼：“是，奴婢知道了。”说罢，一个转身，急步走到了殿外。

不过须臾，白太医便提着药箱，快步走进了翊坤宫，待行至皇后的寝殿，便行礼道：“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朦胧道：“你起来吧。”

白太医起身，拿起药箱，行至皇后的身边：“依微臣看，娘娘已经待产了，只是娘娘这胎情况不大好，娘娘自己也知道自己身子本身就弱，因此微臣从服侍娘娘这一胎开始便更是注重补娘娘您的身子，娘娘既已待产，便要早做准备。”

皇后歇了片刻，才拖着低低地声线道：“本宫让大人你来照顾本宫的胎自然是由本宫的道理的，大人，你只需要告诉本宫，对于本宫平安产下这胎，你有几成把握？”

白太医顿了顿，低头道：“微臣，微臣敢保证，娘娘定会平安产下此胎。”

皇后无力地笑了，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

穗儿劝慰道：“娘娘别担心，白太医医术极好，定可以保证让娘娘母子平安的。”

白太医行礼道：“娘娘抬举微臣了，微臣也不过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