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沐沐紫      更新:2020-03-11 17:28      字数:5293

应付完那些债主,方石从前院出来,外头已是风云变色。他裹紧外衫,疾步绕过亭廊水榭,直至方书屿门前,耳边接连落下几道雷鸣,伴着闪电把整座庭院照得忽明忽暗。又是轰隆一声,院中忽得飘过一道白影,一瞬即逝。方石僵在原地,用力揉眼睛,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安慰自己鬼怪不过是话本中虚构的玩意儿,心神方定,那道白影复又出现,立于离他不足十米之处,如瀑般的黑发遮于面前,狂风中发丝乱舞,骤然露出一双森然可怖的双目,如同来自幽冥的厉鬼。

方石浑身血液倒流,双脚打颤,见“厉鬼”双臂举于胸前,开始一步一蹦跶往自己靠近,理智溃散,一面指着对方,一面求饶后退:“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别过来啊!”慌的声音都变了调,却还是要故作坚强,挽回身为男人的最后一丝尊严,挺起胸脯,攥紧拳头,咬着牙心虚至极地来一句:“我……我很强的!”

“厉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却连正眼都未看他一下,非但不避退分毫,反是加快速度逼近。方石被逼入绝境,身形两米的大高个倒也不是虚胖,危急时刻,蹦跶起来身轻如燕,一骨碌就爬上了树,如树袋熊般,四肢死死攀附在树干上,嘶声大喊:“少主救命啊!快救我啊!”

外头电闪雷鸣,起初方书屿并未听清,后隐隐听到叫喊声,夺门而出,便见方石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了树上,正神情凄惨地向下头的人哭喊求饶。他目光转移,定在那道娇小的身影上,眸色渐冷。这当口会在这装神弄鬼的还能有谁,方书屿疾步走到白影面前,怒斥道:“你闹够了没有!我真是没想到丐帮帮主会如此不要脸!”

惊雷轰鸣,少年的愤怒声却盖过了雷声,在秦可萌的耳边炸开,她伸向方石的手蓦然顿住,撩起凌乱的发丝,望进一双怒意翻滚的眼眸,感觉到她的注视,他快速避开,面上的嫌恶之色却是那般明显。

原来这家伙已经这样讨厌自己了吗?秦可萌收回视线,心中涌起说不清的酸涩与难过,风刮在脸上变成了刃,又像是落在了心尖上,隐隐刺痛。

少女半垂着脑袋,唇片紧抿,不发一语,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上下翻飞,连往日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也变得晦涩暗淡起来。方书屿心脏收紧,目光像被烫了一下,逼自己不去看。

方石平日里反应就比旁人慢半拍,“傻大个”的绰号也是因此得来,树下两人已经僵持好半会儿,他这才恍然自己被树下的人给忽悠了,定睛细看,才看清那个装鬼吓自己的人竟是丐帮帮主秦二萌,不由惊讶出声:“少……少主,这女人怎么会在这里?”兴许是惊魂未定,口齿略有些不利索,不过思路却是理清了。听方才两人之言,他家少主显然是知道她来的,看来此事不简单。

不由他多想,一道冷斥声已当头落下:“快不快点下来,还嫌不够丢人吗?”

果然一碰到这个女人,他家少主就超凶的,方石无声哀叹,从树下一跃而下,偷瞄了一眼面色难堪的秦可萌,又见方书屿头已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去,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就……不管她了?”

“她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任凭言语如刀,从方石的角度望过去仍能看见少年微颤的唇角。

您就死鸭子嘴硬吧!方石在心中念叨,跟着前头的人进屋,走了几步便觉脸上一凉,豆大的雨滴噼啪落下,骤然变大,关门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秦可萌身上,少女衣衫单薄,孤身立在狂风骤雨中,浑身湿透,狼狈至极,面容却依然透着坚毅,不由让人心生怜悯。

“方书屿,我方才说过的,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不离开!”少女坚定的声音冲破雨幕直抵人心。

方书屿背对与她,喉咙里似落了灰尘,艰涩难耐,少顷终于决绝地吐出两个字:“关门!”

此时的秦可萌固然可怜,可逍遥山庄早已自身难保,方石想武林盟主之位丢了也就罢了,只要他家少主平安无事便好,为此他不愿对方再搅入这乱局中,与丐帮再扯上任何关系。

房门重重被人关上,天地间只剩寂寥的风雨声。秦可萌双臂环胸,瑟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夜凉秋雨,最是刺骨。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笑自己活该,事到如今,与她之前腻想的完全不一样。方才扮鬼吓方石不过是她临时起意,想要引起方书屿的注意,想着届时自己软磨硬泡一番对方终会心软,可是她却忘了,那个少年早就不是他认识的方誉了。她就是死皮赖脸怎么样了,有必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吗!可饶是如此,还是不甘心,还是不愿就这样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想坚持下去。

兴许是雨幕太大了,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脑袋更是昏沉难受,秦可萌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屋内烛火摇曳,一室寂静。方书屿倚在榻上,闭目不语,方石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转移话题缓解紧张的气氛。

“少主,我这些日想办法借到了一笔钱,前头已经把一部分债先给还了!剩下的咱们再从长计议。”

方书屿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心里已被搅得天翻地覆,硬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起身沉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方石知道对方的心思在外头的人身上,并不气恼,不紧不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语毕却见眼前的人面色骤然沉了下去,心中一咯噔,预感不妙。

“钱是问谁借的?”清冷的质问声响起,方石心里更虚,走到桌边佯装倒水喝,故作镇定道:“哎,还能有谁,不就是从前和山庄有往来的一些旧识吗,那些人多少还是卖老庄主面子的。”

方书屿哪是这么好糊弄的,面上扯出一丝冷笑,一把抓起案几上的话本就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语气愤怒道;“你这小子还真是长本事了,现在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了是吧?”

方石被砸的脑壳疼,心里格外委屈,不由顶撞回去:“怎么可能心不跳,那还不得死翘翘了!”

见方书屿已经抄起了另一本话本,连忙服软求饶:“我错了还不行吗,可你是怎么知道我说谎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快速往门外一瞟,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后头的话却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打从一开始,方书屿便不怀好意地接近丐帮,到底是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别人,他也甘愿为此付出代价,甚至从未想过把真相告诉秦可萌,哪知傻大个这次竟会偷偷瞒着他找白蝶借钱,白蝶和秦可萌素来交好,如今秦可萌会知道真相也是情理之中。这世间能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那些所谓的旧识在逍遥山庄失势后,恨不得与他们断绝往来,想来也是步入绝境,方石才会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之举,又怎能责怪于他。

方书屿轻声叹气:“罢了!借白蝶的钱之后我会想办法,但仅有这次,下不为例!”

方石忙应声点头,他知道方书屿嘴硬心软,听他如是说,终是松了一口气。此事也却确实怪他自作主张,原以为能瞒天过海,却还是出了差错。他知道方书屿最不想欠的就是那丐帮帮主的人情,哪怕是和她有一点沾亲带故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生气。

屋瓦被骤雨打的噼啪作响,雨势却是愈发大了。方石再怎么不喜外头的人,终究是起了恻隐之心。这般风雨,就那小丫头那副瘦弱的小身板又哪里挺得住,鼓足了勇气,小心试探道:“少主,外头的人咱们真的就不管了?”

方书屿眸色一动,却没回应。方石偷偷支起木窗往外看,不知望见了什么,眸中霎时浮起惊慌,回头急切大喊:”少主!”

方书屿闻声望去,手中的书落到地上,之前佯装的泰然自若瞬间荡然无存,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几乎想也未想就一脚踹开房门,冲进雨幕。倒在地上的人儿早已浑身湿透,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极了,无论他怎么叫唤,就是没有一丝反应。他急忙将她横抱而起,回到屋内,手忙脚乱地扯过床上的被褥将她身上的雨水擦干净,又让方石拿了一条干净的被褥把人包裹住。

汲取到些许暖意,秦可萌的意识渐渐回笼,思绪却依然混沌,浑身重得似铅,像被风雪拍打,又如在火焰中炙烤,冷热交加,难熬至极。

看到床上的人儿面色潮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方书屿的心被揪紧,面色阴沉,小心翼翼地探了对方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他忙转身,拧干水盆里的面巾,敷在秦可萌的额头上,做完这一切,蹙眉朝方石交代道:“我记得厨房里还有一些治风寒的药,用大火三碗水煎到一碗水,再小火慢炖到一碗,然后端过来。”

方石就知道他家少主不可能不管这个丐帮帮主,叹着气往外走,方到门口,就被后头的人叫住。

“等一下,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在这给她换面巾!”方石回过神时,那面巾已经扔到了他手上,耳畔拂过一阵风,再看,人已消失不见。

方石把干净的面巾,搭到秦可萌的额头,有些吃味道:“你倒是命好,像我从小和少主一起长大,那家伙何时亲手为我煎过药。”

秦可萌却是听不见这些埋怨的,烧到厉害时,梦呓不休,到后头好些了,才安静下来。

雨水敲打屋檐,檐下烛火荧荧,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少年坐在竹凳上,手执蒲扇轻轻扇着药炉,他的面容隐在夹着药香的袅袅薄雾中,清风拂过,只望见一双紧蹙的眉目。

夜深了,方石倦极了,撑着脑袋倚在床边,感觉肩膀被人敲了一下,猛然惊醒,回神发现方书屿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边。

“你先去休息吧!”怕扰到床上的人,他的声音极轻。

方石瞥到他脸上的尘灰和端着药碗泛红的指尖,十足不忍,他家主子何时这般伺候过人了,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心里感叹一番,蹑手蹑脚地起身出屋。

方书屿坐到床边,扶起床上的人,难闻的药味铺天盖地袭来,即使烧的昏昏沉沉的,秦可萌还是本能地想要抗拒。

方书屿却不由她,又怕用力伤到他,只能小心地抵着她的后颈,轻轻地吹了吹药碗,然后准确无误地把药汁送入她的嘴里,苦涩的味道充斥着味蕾,秦可萌皱着眉头,嘤咛起来。

听到她喊苦,方书屿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好气道:“还知道苦!活该,你就是自找的!”

秦可萌自然不会与他顶嘴,与往日相比此时的她倒是乖巧极了,肆无忌惮地往少年的怀里又靠了靠,想要获取更多的温暖。

方书屿身子僵了片刻,望着她绯红的小脸,终是不忍心推开她,任由她这般靠着,心却跳得飞快。

喂完药,帮秦可萌掖好被角,少年的眉目才舒展开来,任凭先前再怎么生气,如今看着床上苍白瘦弱的人儿,心中早就被搅得一团乱,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倔强执拗的人,哪怕前方没了去路,也要竭尽全力去碰壁,胆子也是大的不行,不知天高地厚,鲁莽又粗俗,身上简直没有寻常女孩子家半点的温柔贤淑,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身影竟然烙印进了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他想,他一定也是病了。

后半夜,见秦可萌翻来覆去,睡不安生,方书屿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药劲发作,秦可萌发了汗,温度退了不少,他才心安,倚着床榻,闭目养神。

山庄里突然多出了个病号,方石也睡不踏实,晨光微熹时就起了,进屋就见正在榻边假寐的少年,果然如他所料,他家少主真是一夜不眠地守着这个女人。

方书屿闻声而醒,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探秦可萌的额头,确认她体温正常,才悄然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起身,朝方石挥了挥手,示意他到外头说话。

落了一夜的雨终是晴了,却更冷了。两人立在院中,方书屿昨夜为了照顾秦可萌,连衣衫都未来得及换,只着了件单薄的衣衫,满目倦容,很是疲惫。

方石心忧,眼前的人再不好好休息,怕是也要倒下了,思及此,不由关切道:“少主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呢,不会出啥岔子的,你还有啥要交代的?”

方书屿瞟了眼床上的人,思忖半晌,郑重其事交代道:“等会儿那家伙醒了,若是问起来,就说……是你救的他,听到没?”

“啊!”方石万万没想到他们家少主,关键时刻会这么怂,敢做就敢当啊,拿他当挡箭牌又算什么英雄好汉,心里无声吐槽,面上却是装傻:“少主,你刚说什么来着,小的没听清。”不料却被方书屿一眼看破,少年目光如刀,盯着他心里发慌。

他忙识趣道:“好好好,我明白了!”委屈巴巴地应承下来后,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可我就不明白了,您这般做是为何,做好事不留名?”

方书屿被说的面皮微红,只能胡诌道:“你懂什么啊,万一那家伙知道是我救了她,对我以身相许怎么办,毕竟我这副好皮囊,谁见了不爱啊!”

方石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话噎了一下,回嘴道:“那你就不怕她对我以身相许了!”

方书屿眉眼一挑,上下打量他,慢条斯理道:“傻大个啊,就你这个长相本少爷觉得还是很安全的,所以你就安心吧,不会有危险的!”

“……”方石无言以对,他长得真有这么差吗,明明他长得就是外头那些媒婆口中,憨厚老实能给小姑娘安全感的那一种好吗,放到外头还不知道谁吃香呢,方石心里不服,不过也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辩驳分毫。

“对了,还有一事,最近山庄正好缺个打杂的……”方书屿话说一半,冲眼前人眨了个眼。

其中深意,方石立马领悟,当即接话道:“您是想让那女人当这个打杂的?”

方书屿摇头纠正他,嘿嘿一笑:“确切来说不是我,是你!”

看吧,这年头当小弟的可实在太难了!主子心思不好猜就罢了,还要隔三差五给他背锅顶包!方石连半点脾气都没了,生无可恋地点头:“是我,是我,但是少主,最近小的发现了一件事,其实你和那丐帮帮主在某些方面其实还挺像的!”

方书屿怔忡片刻,就听到他说:“都挺不要脸的!”

话音落下,方石撒腿就往房里跑,脚下生风,快得惊人。

竟然敢变着法子骂他不要脸,方书屿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脱了靴子砸向那抹逃离的人,却还是慢了一步,房门迅速被关上,把那双靴子还有靴子的主人隔绝在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