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小罪沉闷的声音从膝盖间传出，她低声道

"只是不理解，不理解村里的他们为什么只是过了一天，就变得这么冰冷。"

"他们以前看我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我说不清楚，但很温暖，就算干活也不会那么累。"

"现在，他们的眼睛和外婆一样，比最冷的冬天还要冷。"

三生听着小罪的话语，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亘古的记忆。

"你认为他们不该责骂你的过错？不该给你惩罚？"

小罪摇摇头，下巴搭在了膝盖上："做错事就要承担，我知道。"

"我做错了事，被打了，被骂了，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如果他们迟早会变得冷冰冰的样子。"

"至少从一开始就不要对我这么好。"

"不要让我觉得活着会很开心。"

"不要让我有希望。"

她闭上眼，身体缓缓向后倾斜着，也许闭上眼后，就这样掉落到井底，会更轻松些。

但是她倾倒的身体，被三生轻而易举的阻拦下来，那只不大的手掌，牢牢的将小罪的身体稳住。

"说实在，我也不知道"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

三生轻喃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称自己为人了？

是当仙帝之前？还是在当仙帝之时，亦或是在无数个日夜交替间，看过太多，才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为人。

可这些真的重要么？三生问着自己，是人是仙又如何？

他就是他，与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你希望自己变成他们那样吗？"

"善变？飘忽不定？"

三生停了一会，又问道："你想成为什么样子？"

"我？"小罪睁开眼睛，身体松懈下来，依靠在三生的手上："我想给别人带来欢笑，我想抹去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那么，"人"就是这模样。"三生看着小罪笑道："人是多变的，也是善变的。"

"但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才显得如此多彩。"

"你愿意成为一个带来欢笑的人，那在你的世界中，人就是为了带来欢笑而存在的。"

"又何必理会别人的世界里，人是什么模样的呢？"

"难道就因为村民的冰冷，所以你也想变得同样冰冷吗？"

"不想！"小罪使劲摇晃着脑袋："我不想变成他们的样子，那不好。"

"那小罪就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好了。"三生手掌用力，把小罪从井边抱了下来，现在已经不需要坐在这里了。

"好了小罪，回家吧。"

"嗯。"小罪点了下头，低沉着走向那间破旧小屋，夕阳余晖被月夜取缔，就连小罪的身影也被黑夜吞没。

三生看着小罪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言，他不打算跟上去，因为他什么都没做到。

所谓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好了，只是诡辩罢了。

他根本没有回答小罪任何问题。

人的变化为什么那么大？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因为人的善变，更是因为某些人的人心。

若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村民的态度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转变。

但三生并不打算去调查，因为并非只有小罪陷入了沉思，他自己也没能从漩涡中挣脱。

三生慢步走向村子的外头，越走越远。

在那片无垠的翠竹之间，三生停下了脚步，林间悠扬的鸟鸣声，拉起一首轻缓的夜曲。

春意的晚风微凉但不冰冷，三生就地躺下，用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去感受微凉的春风和柔和的草石。

他哼着小调，不打算再继续走下去，已经够了。

"知道的越多，就越害怕么？"

三生嘲笑着自己，他已经知晓，就算自己花上一辈子，都没办法从林子中离开。

因为他并非是回到七天之前，那七日也绝非自己的臆想。

这里只不过是一道虚境罢了。

不是时间的扭转，也并非空间的隔断，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道幻境。

所以三生没办法离开森林，因为森林根本没有出路，或者说，根本没有设立出路。

这里的边界仅仅是青争村外的一段森林，然后不断重复，也就是三生只要闭着眼睛，伸手向前走去，避开所有触碰的树木，最后到达的地方一定是青争的石碑。

三生翻过身，缩成了一团，一想到刚才的嘶喊，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妈的，傻蛋一个。"

"什么时间空间的，不就是个破烂幻境么！"

"堂堂仙帝被幻境吓傻了，也太蠢了吧！哈哈哈哈。"

幻境与幻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幻觉就例如道观上的玉阶，三生并没有昏睡过去，之所以走不到山门是因为他一直在原地走动，是玉阶让三生产生了向前的幻觉。

而幻境是一种对灵魂的干扰，三生实际已经昏睡过去，在此处的仅仅灵魂。

但灵魂的思考能力远远超过时间的正常流动，也就是你在梦中经过了一百年时间，但一觉醒来，也只是过了一晚上罢了。

对灵魂的干扰，可以使一些精神力薄弱的人陷入人造的梦中，例如此时三生就是陷入了名为青争的梦里，而梦中的场景就被称之为幻境。

幻境中的时间，空间都是施加者定义的，所以会有许多的漏洞存在。

三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幻境，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接触过时空的他，在进入幻境后在见到时空混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时空规则，所以才会恐惧。

"但是这个幻境有点奇怪。"

三生嘀咕着："正常的幻境，所有人物的对话都是在施幻者的掌控下的，但为什么村民的反应如此正常？"

"就连黄绮翁都没有任何异样？"

"况且施幻者要是想把我留在村中，应该尽力阻止自己察觉出异样才对，没必要让村民刻意避开自己，显得很诡异。"

"甚至自己打算出村都没人阻拦，村外分明是个极大的漏洞。"

"这不正常。"

他从地上爬起，无论正不正常，已经知晓此处是幻境，三生便不会再彷徨。

"先回村子，根源既然在青争之中，那破境的关键也在那。"

"而最奇怪的人，只能是那匹外来者了。"

三生看见荒凉的青争村是在问完村民关于外来者的事后，而空间异变的也是在接触了外来者后发生的。

毫无疑问，一切都与他们有关！

既然理清了思路，决定了目标，自然不能再在森林里停留，三生一脚踏出，向着村子。

但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刚刚还是黑夜的天，突然变得明亮。

"发生了什么？"

三生盯着天空，夜幕的星辰全部隐匿在了蓝天之后。

"就这样过了一晚上？为什么？"

三生一惊，又向前踏了一步，虽然天空还是明亮，但明显太阳的位置发生了偏移。

"不行，得赶紧回去。"

三生暗叫不好，双腿蹬出，奔跑起来。

但三生每踏出一步，时间就会加速一段时间，还没回到青争，夜幕又开始降临。

"怎么会？我什么都没做啊！"

三生怪叫，脚步依旧狂奔，没有停下。

"一。"

"二。"

"三。"

直到三生数到第三天的夜晚，他总算是回到了青争，但刚才还热闹的青争变得阴沉。

门口石碑上的青争二字之间出现了裂痕，大门被蜘蛛网封锁，门上的巨蛇吐着蛇信，从蛛网间的隙缝看见的青争村已无一人，所有的竹木屋变得扭曲，宛如野兽般呲牙咧嘴着。

一切看着是那样阴怖，但又那么熟悉。

拨开蛛网，小心走进青争，这时一道尖叫从井中传来，似乎是小罪的身影。

三生想都没想，快步奔跑过去，望着漆黑的井，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