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上慈下孝 锅热饼贴
作者:老骥伏枥韩      更新:2020-03-13 16:05      字数:21623

第十五回上慈下孝锅热饼贴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在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中国人口老龄化,庞大的老年部落,面临着一个个实际问题,关爱老人不但子女责无旁贷,而且是全社会的责任。上一回说到一对空巢老人的故事,让人感慨万千,这一回,再讲讲子女在身边的老人的故事。

王振喜的孙女恬恬嚷嚷着要吃饺子,骄傲的小公主发话了,爷爷奶奶岂敢怠慢?这不,晨练刚结束,两个老的就急急忙忙回家换了衣服,直奔菜场而去。

王振喜和彭晓珍在菜场里转悠了半天,选择了一块肥瘦适中的新鲜五花肉,就便加工成肉糜,二人又挑选了一颗碧玉般的大白菜,买了一些香菇木耳等杂七杂八,两只马夹袋塞得满满当当,从熙熙攘攘的人丛中挤出菜场,有说有笑地往家赶。

王振喜:哎呀,好不容易採购完了,检查一下,拉下什么没有?

彭晓珍:怎么会呢?

彭晓珍在两只马夹袋子里翻腾了几下,顿时傻了眼,呀!

王振喜:怎么了?

彭晓珍:糟了,饺子皮还没买。

王振喜仿刚才彭的口吻:怎么会呢?

彭晓珍:你幸灾乐祸?你是局外人呀?你怎么也忘啦?

王振喜:嘿嘿,又瞪眼了不是,急什么?不就是再跑一趟么,文章不厌回头看,买菜不厌来回跑呐,往回走哪。

彭晓珍:欠了路头债呐。

王振喜:哎呀,幸亏我提醒了一句,要不然,到时候恬恬闹着要吃饺子,拿什么包哇?

彭晓珍:剥你的皮来包!

王振喜:好好好,就拿我的皮来包,反正就剩这身丝瓜瓤皮了,又黑又脆,破破烂烂,能包几只饺子呀?包得住么,再说,这饺子能吃么?

彭晓珍卟哧一声笑了:嚼舌头!

王振喜:唉呀,也怪我,没记性,多走的冤枉路。

彭晓珍:唉,人老了,记性也差了,老是丢三落四的,年岁不饶人哪。

王振喜:你倒算老了?

彭晓珍:头发都白了,还不算老?

王振喜:唔,你头发倒是白了几根,不过不要紧,焗油,做个发型,再去美容,把核桃脸上的褶子整治掉。

彭晓珍:屁话。

王振喜:别忙,屁还没放完,让你媳妇给买一套充满青春活力的新潮服装。

彭晓珍瞪一眼:放,继续放。

王振喜偷瞅一眼:就是那种低领,无袖,露出什么,什么的……嘿嘿,往街上一走,我保证,回头率“嘣儿”一下,高出十个百分点!

彭晓珍忍不住笑了:你让人家争着看老妖精?

王振喜:老妖精也迷惑人呢,《封神榜》里千年九尾狐化身苏妲己,一笑倾城,二笑倾国。

彭晓珍:我一笑能把小孩子吓哭,还以为是狼外婆呐。

王振喜:哪能呢,你年轻时就是美人坯子,现在是焕发第二个青春,能差到哪里去?

彭晓珍:没一句正经话!老疯子,老现世宝,王八蛋……

王振喜:嗳嗳,又要回到菜场了,嘴下留情,嘴下留情。

彭晓珍:你还晓得要面子?我还没骂够哪。

王振喜:咦,你刚才不是说记性差,老是丢三落四的,骂我的话怎么就忘不掉?

彭晓珍:骂你的话都成口诀了,怎么着都忘不了,你呀,天生挨骂的坯子,三天不骂,上房揭瓦。

王振喜:哎,你别尽顾着骂人,这里不是周家饺面店么?

彭晓珍:跟我走,那边还有一家,皮子好,经得起煮,不短秤,价格也便宜些。我跟你说,以后上街买东西,要多长个心眼,货比三家不吃亏。

王振喜:唔,货比三家店,豆腐大一片,多跑三家门,一吊钱能省二十文。

彭晓珍:又在念鬼经了。

王振喜:嘿嘿,你的口头禅么。

………

二人到刘大爷摊位前。

彭晓珍:嗳,到了,就是这家。刘大爷,给我称三斤饺子皮。

刘大爷笑容满面地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称饺子皮。

王振喜:这饺子皮不错,是进口的吧?

刘大爷:呃,进口的……哦,不错,是进口的,好着哩。

彭晓珍:这是进口的?空运过来的?刘大爷也学会蒙人了。

王振喜:嘿嘿,我随便说说,这位老同志倒张老八顺口答了,忽悠人哪。

刘大爷:嗨嗨,我没忽悠人哪,这饺子皮确实是进口的么。

刘大爷眯起眼睛,模仿吃饺子的动作,张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

彭晓珍:咯咯,真把我说懵了。

刘大爷:这位老师傅真滑稽!不过,天理良心,我家的饺子皮,与众不同,喏,捏在手上有韧劲,皮子比人家薄,下在锅里还煮不破,吃起来滑溜溜,是我家老太婆用擀面杖擀出来的。

王振喜:唔,不简单,不简单,多好的功夫。

彭晓珍:怪不得好多人说你家的饺子皮好呢。

不远处,周家饺面店,生意清冷,夫妻俩羡慕朝这边张望。

男:刘佬儿的生意真好,把我们的生意都抢走了。

女:唉,人家老俩口子也不容易。

男:说良心话,他家的饺子皮的确好,价钱也公道,生意当然好喽。

女:人都说,同行是冤家,虽说影响了我们的生意,可是,我一点都不嫉恨他们。

男:是啊,我们也是混生活的,帮不了他们什么忙,再跟他们竞争就不忍心了。

接连几个人来买饺子皮,刘大爷热情接待,顾客欢欢喜喜来,高高兴兴走。

一中年妇女夸赞:刘老爹家的饺子皮就是好,捏在手上有韧劲,皮子比人家薄,下在锅里还煮不破,吃起来滑溜溜,价钱也便宜。

李大妈接着说:刘佬儿做生意规矩,我每次都起早,跑好远的路赶来买,来迟了就买不到啦。

中年妇女:李大妈,你不是搬到北门豪庭花园去了?还赶到这里买饺子皮呀,远着呢,千里赶路为张嘴呀。

李大妈:没关系,可以坐九路车呀,反正老人坐公交不要钱,公交卡一刷,嘟一下就成,司机还挺客气,总要招呼我坐下来才开车。唉,房子拆迁,我和老头子只好搬过去跟儿子他们住一起了。哎呀,这些年吃惯了刘佬儿的饺子皮,再远也要赶过来。

中年妇女:咦,不高兴?养儿防老哩,跟儿子住一起有什么不好?可以相互有个照应呐。

李大妈:老不搭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出来惹人家笑话。

中年妇女:我懂,我懂。太阳从家家门口过,我家对门古大伯七十二岁了。

李大妈:喔,古老头啊,认识,以前跟我同厂。

中年妇女:他老伴前年去世,就跟两个儿子轮流过,这个月到大儿子家帮着买汰烧煮,下个月到小儿子家接送孙子上学,风雨无阻。有次被汽车撞上,电瓶车一倒,幸亏孙子只擦破了点皮,他自己却断了两根肋骨,司机乘乱溜了,只得自己掏钱医,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出不了院。

李大妈:还没好?

中年妇女:哪里呀,欠了费出不了院。

李大妈:他不是有医保吗?

中年妇女:医保也不能全报销,自己不也要出钱吗?

李大妈:他有退休金。

中年妇女:每月二千五,在两个儿子家全贴上了,身无分文。

李大妈:两个儿子就不管事?

中年妇女:小儿子埋怨,老爸自己不当心,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撞了他?这下成废物点心了,还要我掏钱给他医,倒了血霉了。

李大妈:这是什么话?老头子是寿星佬儿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中年妇女:还是嘛,现在车特别多,好像一夜当中就冒出这么多车,有的人不文明驾驶,横冲直撞,你不惹它,它可撞你,躲都躲不及。

李大妈:小儿子心里急,发两句牢骚也就算了,总得给老爸医呀。

中年妇女:医?扔下一千块钱就走了,一去影无踪,打电话也不接。

李大妈:大儿子呢?

中年妇女:大儿子更好,说是老爸是替老二接孩子被撞的,与我何干?拎了点水果到医院看了一下,问了几句就头也不回走了,老头子喊都喊不回来。咳,不谈了。

李大妈:不是我挑唆,你呀,要学着灵醒点,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把袋子全掏空,自己得留点后手。

中年妇女:哪能呢,我家儿子媳妇蛮孝顺的,古大伯家两个儿子这样的少有。

李大妈: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哭都来不及。

中年妇女:大妈,我还要赶回去煮饭,你多保重,走路要当心点,回见。

李大妈深叹一口气:日出东海落西山,过一天算一天罢。父母的家从来就是儿女的家,儿女的家不一定就是父母的家喽。

李大妈拎了饺子皮离去,凌乱的花白头发在微风中飘动。

刘大爷呆呆地看着李大妈离去的身影感叹:过去日子那样苦,父母可以养几个儿女,现在日子好过了,几个儿女却养不下父母!

彭晓珍:刘大爷,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刘大爷:唉,愁人莫向愁人说,说向愁人愁煞人。对不住了,我刚才听得心酸肉麻的,失神了,让你久等了。

彭晓珍:没关系。

刘大爷:唉,人老了,手脚也不灵便了。

彭晓珍:我看来买饺子皮的人,没有一个催你的,都情愿站在这里等。

刘大爷:现在会擀的人不多了,这手艺还是我家老太婆做姑娘时,跟她妈妈学的,绝啦!嗬嗬,内行的人都到我这里买,天天不够卖。

彭晓珍:多擀点呀。

刘大爷:奔七十的人了,擀不动啦……

刘大爷将皮子称好,包好,递给彭:喏,对不起,只剩下二斤九两了,两块钱一斤,二九一十八,大妈,你给五块八毛。

彭晓珍:我给你六块钱,不用找了。

刘大爷:哪怎么行?

刘大爷将找的零钱递过去:秤平斗满,有一份货,收一份钱,这是规矩。

王振喜:跟人家斤斤计较什么?把两毛钱给人家。

刘大爷拒收:应该的,份内的钱,一分钱不让,份外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要。

王振喜:嘿嘿,老哥哥哎,你还真是个老古董咧。

刘大爷:论古董,人比物值钱,老弟慢走。

………

王振喜、彭晓珍走出好远又停下。

彭晓珍:怎么不走了?

王振喜:这刘大爷做买卖实诚,老俩口这么大年岁了,还在奔波劳碌,图的什么呢?我得去劝他几句。

彭晓珍:说的是,走,回去。

王振喜:又得走回头路了,值。

二人重新回到摊位。

刘大爷:哟,老弟,怎么又打回呀?莫非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我帮你看看。

王振喜:不用,不用。

彭晓珍:他呀,是想回来劝你几句。

刘大爷:啊?

王振喜:老哥,我劝你,上了年岁的人,不能硬撑,做不动就歇着,老俩口该享享福了,还要受这份罪,犯不着。钱哪,够吃够用就行了,苦苦地挣多少干什么?过几世呀?

刘大爷:唉,老师傅,不怕你们笑话,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哟!俗话说,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唉,挠不着的是真痒,说不出的才是真苦哇。

彭晓珍:你儿女呢?他(她)们不管吗?

刘大爷:咳,别提了!一个儿子,一个姑娘,有孙子,有外孙。

刘大爷苦笑着自嘲:呵呵,儿孙满堂,福寿绵长啊。

彭晓珍:你这笑让人看着难受,心里有说不出的苦?难不成是小的不管老的?养儿防老么。

刘大爷:他们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来啃老骨头就算烧了高香啰。

王振喜:哦,又是一个啃老族?

彭晓珍:到底怎么回事?

刘大爷:他们都是下岗职工,姑娘的公婆都是退休教师,可以贴补点给小的,日子还好过点,儿子、媳妇就享不到我们老的福了,去年春上到深圳打工,到现在杳无音信,清明送百虫,一送影无踪。

彭晓珍:可能混得不太好,遇到难处,又怕你们老的晓得了,心里着急。

刘大爷:我听说过,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活计苦,房租、水电费、吃饭开销大,挣俩辛苦钱,弄不好还不够花,有的黑心老板还拖欠工钱……唉,不管怎么说,总得给家里写个信、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哪!儿行千里母担忧,这王八羔子,一点都不体谅父母的心哪!

看着刘大爷欲哭无泪的样子,彭晓珍心里一阵紧缩,赶紧相劝:你别急。

刘大爷:能不急嘛?愁得我们吃不下,睡不着,心窝肠子直不起来,我那老婆子有时整夜里哭……

王振喜:你孙子呢?

刘大爷:孙子在家上初中,全靠我们照料,穿衣、吃饭不算,现在上学开销多大!光是学费、书本费得花多少?时不时的还要钱缴这费那费的,还得菩萨保佑不生病。你说,我们不拚老命忙点,中不?

王振喜:唔,不容易,不容易!

刘大爷:哪里是养儿防老?是养儿烦老!

王振喜:老哥哥,别急,你孙子将来一定会孝敬你的。

刘大爷连连摆手:哎呀,免了,免了!儿子都指望不上,还孙子呢!我们能捱到那时候么?骨头早打鼓喽……唉,不说这些了,越说越挠心。你们家?

王振喜:我们家呢,还算可以吧。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有一份固定工作,也早已经成家了,我们老俩个都是退休工人,生活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刘大爷:阿弥陀佛,你是抽的上上签,享福的命;我是抽的下下签,受罪的命,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嘞。

王振喜:老哥哥,话也不能这样说,世上没有爬不过去的山,没有趟不过去的河……

刘大爷:这么大年岁了,山爬不动了,河趟不过去了,说不准那天就归天喽。

王振喜:老哥哥,再怎么苦,也得过下去。

刘大爷:谢谢你呀,照顾我的生意,还说些宽我心的话,唉,好话暖人心哩。

………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是千年沿袭下来的老传统,积谷能防饥,养儿果真防老?那个中年妇女说的话,刘大妈没有说出的话,刘大爷的遭遇,让王振喜和彭晓珍感叹不已。

王振喜:这刘老兄也是个倔脾气,“份外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要”,说得好!硬气!

彭晓珍:他们老俩口够苦的,他儿子、媳妇怎能这样不负责任!唉,生儿育女,养大成人,上学、找工作、成家,父母要付出多少艰辛!且不说养儿防老,老有所靠,最起码,做父母的总可以搁下担子歇歇肩膀、喘口气吧?这倒好,儿子的儿子还得靠老的来养,这道理到哪说去?真的是养儿烦老哇。

王振喜: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对子女都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把骨头磨成粉喂养子女,可是子女长大成人后,又是怎样体恤父母的呢?养儿才知父母恩,可是儿子的儿子都上中学了,做儿子的又是怎样报父母之恩呢……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彭晓珍:《红楼梦》这本书我看过,书上的“好了歌”歌词有点绝对,事实上,世上的孝顺儿女还是占多数。

王振喜:我不跟你争执,别人家儿女不谈,你说说,我们家王义、王惠孝顺不?

彭晓珍:呃,这个嘛……,一般化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你还能要求他们像二十四孝图上那样?

王振喜:嘿嘿,那是封建社会教育人的,愚昧,不现实,王义、王惠他们能这样就说得过去了,该知足了。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可是最靠得住的。满堂儿女,抵不上半路夫妻,王义、王惠再孝顺,也代替不了我们之间知冷知热,相互体贴,就是拌两句嘴,也像是含着糖唱戏,甜咝咝、美滋滋……啧啧。

彭晓珍:这么甜啊?含的什么糖呀?巧克力?大白兔奶糖?

王振喜竖起一根指头,洋腔洋调:no、no,是夕阳红情侣咔啡糖。

彭晓珍:胡说八道,尽出洋相。

二人走到小区的十字路口,彭晓珍停下。

王振喜:怎么不走了?累了?把马夹袋子都给我拿。

彭晓珍:从这里拐过去一段路,就到敬老院了,我们去看看丁大姐吧?好多日子没去看她了,怪想念的。

王振喜:当然要去,几十年的交情了,珍贵着哩,快走呀。

彭晓珍:贫贱之交不相忘哩。

二人边走边聊,往敬老院方向而去。

彭晓珍:无儿无女,省去了许多烦恼,可到了晚年又显得寂寞,老俩口相依相伴吧,老伴又早早地过世了,现在连说句话的人都没有,更谈不上生活照料,唉,丁大姐晚年够孤单的。

王振喜:所好的是社区办了敬老院,收费不多,等于义务服务,丁大姐的退休金缴了费,还能剩一些零花,蛮好。现在呀,有些人把办敬老院当成一种赢利的产业,妈的,动起老人的主意来了!跟这些人提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对牛弹琴,我就不懂,他们就长生不老吗?

彭晓珍:社区办的敬老院不是图赚钱,里面的服务员大多是青年志愿者,轮流抽时间去照顾老人。上次我去看望丁大姐,人变得精神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她说了,衣服脏了有人洗,不用自己操心,饭菜合口味,有汤有水,端得来吃,收过去洗,还定期检查身体,老头、老太太在一起聊聊天,陈芝麻烂谷子七箩八笆斗,自有说不完的话。几个人围一起打打小麻将,掼掼扑克看看电视,蛮好。

王振喜:人老了,何所求?只要能有尊严地活着,开开心心每一天就中。

………

二人说着说着,来到敬老院门口。

彭晓珍:到啦。

王振喜:到了?

王振喜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愣着。

彭晓珍感到好笑:嗳,愣着干什么?进去呀。

王振喜: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看就不要进去了。

彭晓珍:干什么呀,神神鬼鬼的?这是衙门呀?

王振喜:嘿嘿,别发火,我是好有一比呐,这不是衙门,我得把“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改动几个字。

彭晓珍:咦,怪了怪了,这时候咋想到这事?莫明其妙。

王振喜:先听我把那句话改了,你就明白了。

彭晓珍:我说你这人,总会故弄玄虚,改吧,我洗耳恭听。

王振喜:我要改成“洞天福地迎访客,有钱无礼莫进来。”

彭晓珍:你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呀,要不要考我来回的回字有几种写法呀?真是的,卖弄文采,说白点。

王振喜:这洞天福地好解释,敬老院是老人的洞天福地么,迎访客,就是迎接我们来造访,我们不缺钱,就是没带礼,还是不要进去吧。

彭晓珍:嗯,这样一说就明白了。

王振喜:我说你呀,缺少人情味。

彭晓珍:胡说,我缺少人情味?笑话!

王振喜:皮球掉进粥锅里,说你是浑球,你还一肚子气。

彭晓珍:废话,有屁就放!

王振喜:你注意没有?每年春节前,电视上经常有这样的送温暖镜头,一些领导,亲自拎着油壶米袋什么的访贫问苦。你想啊,我们就这样来看丁大姐,只能给她精神安慰,却没有物质上的温暖,现在,有空手看望人家的?

彭晓珍:我和丁大姐是一种纯洁的友情,从来没有夹带利益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

王振喜:虽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可现在还有过去那样晶莹剔透的淡水么?千里送鹅毛,鹅毛总得送一根吧?

彭晓珍恍然大悟,不禁笑了起来:哦……晓得了,晓得了,我只顾赶过来看望丁大姐,反倒把这事忽略了,浑球,的确是浑球,那,回吧?

王振喜:唔,知错能改,回头是岸。

彭晓珍:我怎么觉得味儿不对呢?尊敬的王主席,我要不要悬崖勒马呢?

王振喜:嘿嘿,对不起,我一不小心,竟冒出了过去的习惯性用语。

彭晓珍:嗯,这还差不多。

二人踅回。

王振喜:唉,前世少了路头债哪。

彭晓珍:全怪我,算我浑,行啵?

王振喜:嘿嘿,其实浑球不浑球的倒无所谓,只要不混蛋就行。

彭晓珍:你混蛋,你王八蛋!

王振喜:嘿嘿,骂得好,骂得我浑身舒坦,我就是在你温柔的骂声中,头发渐渐变白的。

彭晓珍:你天生就是骂骨,不骂不成器……咦,想不到你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还想到买点东西去看望丁大姐。

王振喜:这些年厂工会主席是白当的?慰问困难职工家庭只是上门说些空话?至于张飞绣花没绣花我不晓得,赶正经的,下午到超市买点东西再来。

彭晓珍:吃过中饭,我跟你同去买。

王振喜:就这点事,怎能劳你大驾?你已经够苦的,现在回家要和馅包饺子,用过餐要赶往建筑工地搬砖头,还是九五砖哪,重体力活。

彭晓珍:咯咯,你是嘲弄我。

王振喜:看看,看看,只要提到打麻将,就像去见你干妈妈,那欢喜劲儿!啧啧。

彭晓珍:废话!嗳,这买东西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王振喜:行,我办事,你放心。

彭晓珍:宁可跑远点,到大润发超市去买,买个放心。

王振喜:是。

彭晓珍:要看好生产日期、保质期。

王振喜:是。

彭晓珍:喔,还要看看配料列表,注意有没有胭脂红啦,孔雀绿啦什么什么的食品添加剂。

王振喜:有食品添加剂菜花黄、竹叶青什么的,要不要买?

彭晓珍:废话,你是成心考我还是怎么的?有菜花黄、竹叶青食品添加剂吗?

王振喜:喔,说错了,菜花黄、竹叶青是蛇。

彭晓珍:不要买花里胡哨的。

王振喜:又来了不是?花里胡哨的是火赤练蛇,我敢买丁大姐也不敢吃呀。

彭晓珍恼了:王八蛋,你成心搅局还是怎么的?

王振喜:嘿嘿,哪敢呀,王八蛋是提醒你。

彭晓珍:老实点,听我说!

王振喜:是,王八蛋洗耳恭听。

彭晓珍:丁大姐牙齿不好,要买软一点的吃食。

王振喜:是。

彭晓珍:丁大姐血糖高,不能买糖分高的……

王振喜:你烧菜粥哪?咕嘟咕嘟,没完没了哇。说我废话,你比我的废话还要多,你当我是傻子呀?我有时候是装疯卖傻哩,其实是猴子成了精。告诉你,蚊子打眼前过……

彭晓珍:怎么样?你能认出公母?

王振喜:那算什么本事?不但识出公母,还能瞅出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双眼皮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割的,有没有留下疤痕?

彭晓珍:得得得,别搅沫嚼舌头了,时辰还早呀?快走,恬恬等着吃饺子呢。

王振喜:不是跑这段冤枉路,早该到家了。

彭晓珍:怨谁?你起先不也没想过吗?其实,你也是个浑球。

王振喜:对,对,我也算浑球。哈哈哈,唉呀,太有意思了,俩个马大哈,一对老浑球!

彭晓珍:你疯啦?也不怕人家笑话!

………

二人重新走到岔路口,远远地看见金瑛正领着几个人,在社区办公室门前布置宣传橱窗。

王振喜:社区又在换新橱窗了,要不要拐过去看看?

彭晓珍:来不及了,明儿晨练结束再去看吧,让你看个够。

王振喜:走吧,看一眼就走,傻子才看到晚呢。社区的宣传橱窗办得不错,每期都有新意,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要看就看个起水鲜。

彭晓珍:咯咯,你这人,三句话离不开个吃字,还起水鲜!你以为是吃新鲜鱼虾哪?跟看画廊挨得上吗?嗳,说好了,可不准耽搁,恬恬中午回来吃不上饺子,要大闹天宫。

二人已走到橱窗前。

王振喜念标题:创文明小区,建和谐社会……关爱老人,尊敬长辈……

金瑛:哟,大伯、大妈,买了什么好菜呀?

彭晓珍:嘿,金主任哪,你不晓得呀,这死老头子想吃饺子,就撺掇恬恬出来闹,这不,大白菜、肉糜、香菇、虾米、皮子,齐啦。

金瑛:嘻嘻,大爷想吃就买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得撺掇孙女来闹呀?

王振喜哈哈大笑:金主任,别听她的,真是恬恬要吃的。

彭晓珍:她呀,比恬恬还馋!

王振喜得意地摸摸嘴上的痣:咳,谁让我嘴上长了这颗痣哩,好吃痣么,就是不馋,也得说成馋,馋就馋吧,破罐子破摔了。

金瑛:嘻嘻,老孩子,小孩子,人到老了,有时候比小孩还要馋哪。

彭晓珍:听听,听听,金主任都这样说哩。

王振喜:金主任对老年人的心理特点倒是摸得透。

金瑛:社会上,人口趋向老龄化,光我们社区,六十岁以上的就有三百八十五个,其中,还包括孤寡老人、空巢家庭老人,社区得关心,就是有子女在身边的老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好多事情,还得社区出面……你们说,不摸透老年人的心理,成吗?

彭晓珍:社区对老人确实关心,设了老年人活动室,办了敬老院,组织老年人开展各种活动……啧啧,真不简单!

王振喜:喏,这宣传橱窗里不是写了么,老人受关爱,夕阳真美好。

金瑛:我们人少事多,就组织了一批青年志愿者来参与工作,喏,她们几个,小蔡、小祁、小耿,今天都来帮助办画廊。

小祁、小蔡、小耿等转过头来与王、彭打招呼。

彭晓珍:唔,这些年轻人真不错。

小蔡:大伯、大妈好!

彭晓珍:好,好,嘿,姑娘多俊!

王振喜:不适应潮流啦,现在夸姑娘多俊,时髦的说法是超女辣妹……

几个小青年哄地笑了:大伯赶错了时髦啦。

彭晓珍:江北骡子学马叫,学不起来惹人笑,赶时髦是年轻人的事,七老八十了,还赶什么时髦哩,依老叫法姑娘多俊,说起来顺溜,听起来舒服,是不是呀,闺女?

小蔡:嘻嘻,大妈说得对。

王振喜:嘿嘿,我能不懂么,夸姑娘俊,时髦的说法是靓女、美眉、高颜值。

小蔡:啊,大伯是难得糊涂呀。

金瑛:你们不晓得呀,他叫王振喜,是有名的幽默王哩。

王振喜:幽默王王振喜代表老人谢谢你们呐。

几个青年谦恭地地答谢。

小蔡:不用谢,关爱老人,是全社会的责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将心比心,谁都有老的时候,人老了,生活上有诸多不便,精神上需要慰藉,免不了要人照顾。

王振喜:听听,这姑娘说得多实在。

金瑛:办事也实在。

彭晓珍:积谷防饥,养儿防老,就是为的老有所靠。

金瑛:大妈,时代不同了,这个老观念不合时宜了。过去,经济贫穷落后,也没有社会保障体系,所以,必须要养儿防老,人一旦上了年岁,做不动了,只得靠儿女赡养,生老病死,全依赖儿女,老的苦,子女也累。

王振喜:刚才金主任说得好,时代不同了,社会在变革,现在,对儿女的依赖少了,象我们这些退休工人,生活上有养老金,病了有医保,死了有丧葬费,饭碗骨灰盒生养死葬配齐了,饿不死,冻不煞,去啰噪子女干什么?

金瑛:小蔡也说了,老人在生活上、精神上还是需要子女照料,更需要社会关爱。

彭晓珍:有首歌叫《常回家看看》,写得好哇,我最喜欢听了……

王振喜:老人不求儿女为家作出大贡献,只要求常回家看看。至于什么揉揉肩,擦擦桌子涮涮筷子洗洗碗的,就一概免了罢,老人乐意为儿女做点事,发挥点余热,力所能及,活动活动筋骨,还有益于健康哩。

众人大笑。

彭晓珍:老头子,我们不能只说不动呀。

金瑛:别,别,你们歇着,要不,快回家包饺子,时间不早了。

彭晓珍:哟,不好,只顾着说笑,把这茬忘啦!金主任、小林、小蔡,噢,还有小……啊,小什么的,一起到我家吃饺子。

众笑:大妈,你家的锅子有多大呀?

王振喜上前帮助抹刚粘的画纸,却不小心弄坏了边角:哎呀,帮倒忙了。

彭晓珍:你是老呆子帮忙,越帮越忙!孙猴子打天下,毛手毛脚的。

王振喜于笑声中,抹抹几乎光秃的头发,背起双手,一脸严肃地踱步打官腔:唔,王振喜同志嘛,年老心红,积极主动,热心于公益事业,嗯,主流是好的嘛,大方向正确嘛,值得提倡嘛,啊,至于出差错么,难免啰,交学费么,下不为例哟。

众人一阵哄笑。

彭晓珍:又出洋相了,快走,快走。

王、彭在一片笑声中离去。

小祁、小耿、小蔡等看着王、彭相依相偎离去,感叹不已:“这老俩口,相依相伴,有说有笑,身体健康,晚年生活蛮幸福。”……“我们将来老了,能像他﹙她]们这样生活就知足了。”……

………

二人回到家,彭晓珍麻利地扎上围裙,套上护袖,洗净了手,便忙着和饺子馅。

王振喜:饺子馅不能咸。

彭晓珍:我能不懂吗?电视上养生节目可多了,说人一天只能吃五克盐,吃多了容易三高。

王振喜:嘿嘿,五克是多少?

彭晓珍:嗯,这个,大约就这么多吧?

王振喜:嘿嘿,你这一勺子,起码五点五五克。

彭晓珍:你就这么精确?蒙人吧?

王振喜:嘿嘿,估算算。

彭晓珍:[仿]嘿嘿,嘿嘿……估你个头!

王振喜:其实嘛,这些“专家”的话,只能作为日常生活参考,你不要太在意。

彭晓珍:我没工夫跟你探讨这么高深的话题,去去去,赶紧洗手,帮着包饺子,恬恬就要放学了。

王振喜:对对,眼下一切围绕恬恬转,下午围绕你干妈转。

彭晓珍:我干妈?

王振喜:麻将啊。

彭晓珍:王八蛋!

………

午后的棋牌室“高朋满座”,一溜边摆放了七、八张麻将桌。麻友们自动组合,相逢何必曾相识,凑满四人便点头一笑坐下,也不是随便坐,得按规矩先取出东、西、南、北风四张牌,各人摸一张,摸中东风牌的便坐在东面位置,摸中北风牌的便坐在北面位置,这才算是正式坐下。考究的人自带茶杯,放好了自家的好茶叶,有的人嫌麻烦不带茶杯,还觉得自带茶叶亏了,棋牌室里的茶叶虽说一般,但不吃白不吃。服务员笑吟吟地给各位沏上茶,收好台钱,说一声各位请,恭喜发财,笑吟吟地离去,牌局正式开始。打完四圈后中场休息,然后再摸位置,按新位置坐下,开始下半场鏖战。为什么中场过后要重新排座位?打麻将有输有赢,输家常将输钱归咎于坐的位置不好,老是摸不到一副好牌,所以中场过后要变换座位,试图换换手气。诶,不管你信不信,有时还真能咸鱼翻身,反败为胜呐。

今天与彭晓珍搭档的麻友,都是退休工人,午后打打小麻将消消遣。何为小麻将?并不是指麻将牌的大小,而是来个小刺激,输赢三五十块钱上下。虽说就这俩钱,可大家打得挺认真,哪个也不想输。

徐凤珠今天手气有点背,四圈牌打下来,五十块只剩下五块,差点“进花园”。徐凤珠只是埋怨坐的位置不好,坐东朝西,正对白虎门,白虎门楼坐,财神不光顾。

苏林已经连了几次庄,正在兴头上,徐凤珠唠叨个没完,觉得有点烦,揶揄道:屙不出那个……嘿嘿怪茅房,怪座位有什么用?要不,让棋牌室老板把朝西的椅子撤了?

徐凤珠:废话。打牌有赢有输,你今天赢了,得意了?要是输了呢,就几天不见你人魂了。

彭晓珍和朱国生都笑了起来,苏林确实有这个坏毛病,总想赢人家的,若是输了,就推说有事接连几天不打,附近麻将圈内的人都知道,还揶揄他是貔貅。貔貅是什么东西?貔貅是传说中的怪兽,能辟邪,能招财进宝,胃口大,吞下去的东西绝不吐出来,只进不出。

苏林被徐凤珠反诘击中要害,只是讪讪一笑了之。

中场休息后,重新摸牌定坐位,徐凤珠摸到西风,与苏林的座位正好对调。说来也巧,徐凤珠有如神助,怎么打怎么有,想什么来什么,连着两次自摸杠开,苏林沮丧地说,徐凤珠啊,你抢走了我的宝座呐。喔,我去方便一下。

朱国生嘿嘿一笑:老苏,你是借屎遁吧?

苏林尴尬地一笑:喔,站起来走一下,去去霉气,行走行走,三分财气呐。

彭晓珍:我算是明白了,信神弄鬼愚蠢,我就上过当……

徐凤珠、朱国生同时:啊?说说。

彭晓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心中懊悔,嘻嘻一笑:就说这打麻将吧,有人向我介绍经验,说手气背摸不到好牌时,要么双手搓搓骰子,要么轻轻挪动一下桌子,牌运就到了,我试了几次。

徐凤珠:有用吗?

彭晓珍:嘻嘻,你说呢?

朱国生:还用说吗,瞎折腾,要不,她怎么说是上当呢。

苏林借屎遁回来,徐凤珠嬉笑:苏林,你行走行走,带了几分财气呀?

嬉笑声中牌局继续。

朱国生:东风!

徐凤珠:白皮!

苏林:发财!

彭晓珍:幺鸡!

王振喜正好拎着买的东西进门,大喊一声:慢,大哥要碰!

众人转过头诧异:咦?

朱国生:噢,老王哪,你怎么成了她的大哥?

徐凤珠逗笑:你们是兄妹亲?近亲结婚?

彭晓珍:别听他胡说八道,打牌,打牌。

王振喜:咦,有牌打就不认账了不是?

王振喜搁下东西,不慌不忙地申述: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兄妹四个,我属猴,你幺﹙吆﹚鸡,你说,我是不是大哥?

众人恍然大悟,大笑不止。

彭晓珍:你来干什么?我打牌,还用得着你查岗?

王振喜:咦,早上不是说好去看丁大姐的?

彭晓珍:哦,只顾打牌,把这事儿倒忘了。

王振喜:你呀,见了干妈妈,就把老姐妹忘啦。

苏林:什么干妈妈、老姐妹的,是特务代号呀?

彭晓珍:他说麻将是我干妈妈。

[众人又一阵笑]

苏林:怪不得你老赢,原来是有干妈妈帮你。

彭晓珍:来来,继续,还有两圈。

王振喜:那……

彭晓珍:一边呆着去!

王振喜:我买的东西,你看看合适不?

彭晓珍:别烦了,看什么看?你办事,我放心。

王振喜:谢谢领导信任。你们打牌,我看报纸。

王振喜看了一会,嫌棋牌室嘈杂,丢下报纸出去溜哒。

………

牌局继续。

苏林:朱国生,你手机响了。

朱国生:喂……嗯。

朱国生接完电话说,我儿子朱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关照我,打牌时间不能过长,久坐伤人,打一会就站起身走动一下。打牌是娱乐,只要开心就中,输赢无所谓,不要跟人家斤斤计较。

苏林:老朱,你儿子都关照你打牌时间不能过长,久坐伤人,打一会就站起身走动一下,我站起来去方便可不是借屎遁了。

朱国生:才中场休息不到一个钟头,你连着去了两趟卫生间,不是借屎遁?

彭晓珍:老朱的儿子是怕老爸久坐伤人,打一会就站起身走动一下,你刚才站起来走一下,是想去去霉气,想行走行走沾三分财气,不一样。

徐凤珠羡慕地说:老朱,你养了个好儿子,啧啧,对你多关心孝顺。

朱国生得意地一笑:嘿嘿,我儿子今天特地抽空赶回来,这小子,还带了两瓶酒,下午在家里掌勺,操办几样老爸老妈喜欢吃的菜肴,说是好久没有跟老爸一起喝酒聊天了,让我打完牌就回家。这小子,没白养,嘿嘿,不愿我儿孝敬我,只愿我孙似我儿。

彭晓珍:徐凤珠,愣着干什么,该你出牌了。

徐凤珠:唉,都是儿子,冰火两重天……白眼狼。

彭晓珍:什么什么,打牌打出白眼狼了?

徐凤珠:喔,说错了,白皮。

彭晓珍:你呀,走神了。

徐凤珠:听老朱这么一说,能不走神吗?喔,对不起,我去一趟卫生间。

苏林:老朱,你刚才太过显摆了,你注意到没有,徐凤珠听得眼珠发直,眼泪噙在眼睛里。

朱国生:我实话实说嘛,谁让她儿子不争气。

彭晓珍: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老朱的这番话虽说是无意说出的,却戳到了徐凤珠的痛处。我琢磨着,她肯定是躲到卫生间哭去了。

不出彭晓珍所料,徐凤珠在卫生间哭得伤心,临桌的一个牌友许桂珍走过来问,你们为打牌吵架了?

朱国生、苏林、彭晓珍面面相觑,莫明其妙。许桂珍不管不顾地数落,打牌嘛,是寻乐子的,干嘛要伤和气呢?不就是几两散碎银子么,至于吗……

苏林:许桂珍,你乱嚷嚷什么?谁说我们吵架了,几个小钱算什么。

许桂珍:苏林,大家同厂多年了,谁不知道你是说大话用小钱的人,常常为几个小钱斤斤计较,我估摸着许桂珍的哭与你有关,敢情是你……

苏林是个爱面子的人,听许桂珍当人百众的数落他说大话用小钱,心里能不恼火?当即反诘:许桂珍,你呀,人老了,这辣椒脾气也得收敛点了,不经调查就乱嚷嚷,徐凤珠的哭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是听到老朱说他儿子怎么怎么孝顺,联想自己儿子……

苏林话未完,徐凤珠已经擦干眼泪回到桌前说,你们不要乱琢磨了,我刚才是心口憋闷得难受,在卫生间忍不住淌了几滴眼泪。

彭晓珍劝解:苏林只是有点小气,其实人也是蛮善良的,他决不会欺负人。许桂珍呢,江湖义气第一桩,女中豪杰,火辣辣的脾气热烫烫的心,就是缺少点沉稳,都不要计较了。

许桂珍听徐凤珠一说,晓得不关苏林的事,悻悻地说:徐凤珠是个老实人,欺负她伤德。我去打牌了,东席不管西席,不管你们的事了。

彭晓珍忧郁地看看徐凤珠,小声问:你……没事吧?

徐凤珠挤出一点笑:老姐姐,我没事,几滴眼泪一淌,心里顺畅点了,来来,继续打牌。

一场风波停歇,牌局继续,不一会,徐凤珠的手机响了,徐凤珠却不予理睬,照样打牌,彭晓珍提醒:老徐,手机响了。徐凤珠只回了两字:不接。

手机铃声持续响个不停,打手机的人不厌其烦,这边打牌的人却烦了,催着徐凤珠接听。徐凤珠只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嘀咕:我就猜出是这个孽障的。

孽障就是她儿子柯龙,柯龙的声音好大,听得出来,火气还蛮大。

柯龙:妈,你还在麻将桌上呀?瘾这么大呀?

徐凤珠:还有一圈,马上就结束。

柯龙:妈,我和小虎都饿啰!

徐凤珠:碗柜里有中午剩下的饭菜,你热一下就成。

柯龙:咳呀,你快家来吧!真是的,没事就去打麻将。

徐凤珠:妈死麻将桌上了,你等着啃骨灰盒吧!

彭晓珍:怎么?这现成的饭菜,还要你回去热呀?倒底谁伺候谁呀?

苏林:现在,有的年轻人,好的东西不学,偏偏学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只图自己,根本不体谅别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懒得抽筋,饭好了,端起碗就吃,吃完了,碗一搁,筷子一扔,房门一关,卟一下反锁上,然后美美地往床上一躺,说不定还要哼上两句……饭后躺一躺,不长半斤长四两咧。

徐凤珠:当了几十年老妈子了,看样子,还得当到死!

朱国生:太不象话!

徐凤珠:这还不算,三十多岁的人了,儿子都十岁了。原来所在的企业破产,好不容易经社区联系,给重新找了份工作,可又不当回事,吊儿郎当,有发财的心,没得发财的命。买彩票没手气,炒股被套牢,一阵折腾,弄得两手空空,媳妇也气跑了,只得坐在家里啃老骨头。

苏林:啃老族。

徐凤珠:我每月就这点退休金,经得住啃吗?打麻将的钱都是我硬省下来的。我还就这点爱好,往麻将桌边一坐,什么烦恼都忘掉。

苏林:要得好,老伺候小;要得安,小的吃饭,老的买单。

彭晓珍:你还幽默得起来?

苏林:我听了气不过,淡笑赛如哭罢了。

朱国生:这也是儿子?

徐凤珠:唉,别人家的子女个个好,我怎么就养了个现世宝?祖上前世没积德行善,报应,报应啊!我有时拿出死鬼老头子的像片,对他发一顿火,他倒好,一死百了,撂下我老婆子活受罪,死罪可饶,活罪难熬。

朱国生:你也不要太气恼,这种情况不是你一家。

徐凤珠:你们当初敲的是木鱼,我呢,当初敲的是粪勺。

苏林:当初生儿子的时候,说不准多高兴,恨不得满世界吼:我家生儿子啦!喜滋滋地分红蛋,办满月酒,巴不得用吹火筒把儿子一下子吹大,可吹大了,又能怎样呢?咳,养儿防老,是防自己老了没事做,还是防自己老了没烦恼?

徐凤珠:历古以来,父母对子女都是无私奉献,掏心掏肺的爱。

朱国生:这话不假,可怜天下父母心嘛。

徐凤珠:反过来,现在有些成年的子女,对年老的父母关心程度差远了。

彭晓珍:孝敬父母,尊敬老人,这传统的美德,被不良的社会风气冲淡了。

朱国生:听说有一个人,对年幼的儿子说,儿子,我以后老了,你千万千万不要把我当老子养……

苏林:哦?

徐凤珠:别打岔,听他说。

朱国生:他说,儿子啊,你长大了,应当把爹当儿子养。除了不准叫我儿子外,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众人感叹不已,干脆停下打牌,议论:……嘿,现在有的人伺候宠物都比伺候爹妈上心。……总不能照会儿子把爹当狗养吧?……

虽说是笑话,可没人笑得起来。

苏林贴胸掏出工资存折:有的人,退休金拿上几大千,那是人家投胎投得好,祖坟葬得好,鹅吃草,鸭吃谷,各有各的福。我呢,退休工人,一个子儿掰成两半花,人家吃饭我喝粥,也可管个温饱。穷不到个月,富不足十天,有钱多用,没钱少用,自己的钱自己花,吃完用光,身体健康,何必去向子女伸手?嘿嘿,哪一天阎王爷传我去当差,随喊随到,何必愁眉苦脸?在世一天,潇洒一天,快活一天。

王振喜溜哒了一圈,回到棋牌室,正好接上话茬:好了,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其实,孝顺儿女是多数,看上去不孝顺的呢,各有各的情况,有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的是受周围环境污染……向前看吧,今后社会风气变好了,那些表现不好的子女会找回感觉良心回归的,血浓于水呢,毕竟,人之初,性本善么。

众人点头。

王振喜:不是还剩一圈牌么,继续打,开开心心地打,老夫对麻将不感兴趣,还是来看看报纸。

彭晓珍:老苏,该你摸牌了。

苏林搓搓手,眯起眼睛摸牌,嗯?好牌……呸!又是臭牌。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偏偏要来凑热闹。

苏林恨恨地将牌“卟”一下打出去,八万!王八蛋,滚!

王振喜抬起头:啊,老苏让我滚?

王振喜扔下报纸,站起身来往外走,脚底绊了一下,故意大惊小怪:哟,马失前蹄。

苏林:嘿嘿,老王栽筋斗还栽出花样。

彭晓珍:嗳,你溜什么,大灰狼来啦?

王振喜:嘿嘿,老苏说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偏偏要来凑热闹,我吃饱了撑得慌,不打麻将要来凑什么热闹?

彭晓珍:你扯哪去啦?

王振喜:他还发狠让王八蛋滚。

彭晓珍:让王八蛋滚关你什么事……噢,明白了,嘻嘻。

王振喜:你不总是骂我王八蛋么?

彭晓珍:那是在家里,茅房不臭自己捅,这下大家都晓得你是王八蛋啦。

王振喜:小名不瞒当地人,王八蛋就王八蛋吧。

苏林:老王,你不要多心,我说的是牌。

朱国生:错在老王,不应该在牌桌上喊人家老输(苏),犯忌讳呢,打牌不输才有鬼。

王振喜:老苏哇老苏,你干嘛老当输(书)记?得想办法当赢(营)长。

苏林:牌背,摸到好牌谁不会打?

徐凤珠:老苏,抓紧时间,别只顾说话,又轮到你摸牌了。

王振喜按住老苏:你手太臭,看我的。

王振喜搓搓手,“呼呼”吹了两下,撸起袖子摸牌,微闭眼睛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来张七条显神灵。

王振喜摊开手,果然是七条:哈哈,边七条!条一色,一条龙,三支花,糊啦!哎,瞧一瞧,看一看来,老苏,你当赢(营)长啦!

众人仔细查看倒下的牌,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朱国生:这傢伙,手上搽了“脚气灵”啦。

彭晓珍狐疑地盯着王振喜的脸:咦?

苏林喜形于色:嘿嘿,老王真神啦!

王振喜得意洋洋:我老王是什么人?如来佛转世!手疾眼快,要雨得雨,要风得风,要白板,不来红中。

彭晓珍:就你能?吹什么吹!你是来富呀?

苏林:来富是狗子?

[众笑]

朱国生:咦?怪啦,那边角上怎么少了一摞牌?

徐凤珠:唔?

彭晓珍:不对,有人偷牌!

王振喜忍不住哈哈大笑,摊开另一只手:在这儿!

众人大哗。

苏林:这牌不算,打牌作弊不算本事,赢要赢得体面,输要输得刚正。

打完最后一圈牌,时间已经不早了,同桌的人散去,棋牌室里好几张桌子也已空了,彭晓珍见王振喜还在看报纸,大喊一声:王八蛋!

王振喜一个激灵,扔下报纸跳起身:喳!

彭晓珍:拎上东西,跟我走。

王振喜:喳!

………

社区敬老院里,春意融融。王振喜、彭晓珍看到丁大姐正在与几个老头老太聊家常,聊得挺开心,就悄悄地坐一边听他们聊。

丁大姐:……五八年大炼钢铁,那时候我还上学,学校里操场上砌了几个土高炉,没有鼓风机,就用大风箱,几个人一组,轮流上去拉,呼嗒嗒,呼嗒嗒,拉得满头满脸的汗,大家伙儿越拉越起劲,都在为“钢铁元帅升帐”,为十五年内超英赶美努力。

老头:那场面,那气势,嘿,几十年了,到现在都忘不了。

老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那时候,没有人要劳务费,革命热情无比高涨。

老头:嘁,劳务费有偿服务提成回扣什么的是现在才兴时的,那时候有劳务费一说么?

丁大姐:也怪了,那时候人穷得有骨气,不像现在,好多人都往钱眼里拱,百家姓不念头一个字,开口就是钱,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就任性,其实,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

老太:有一首歌叫……叫,喔,《我们要和时间赛跑》,几十年了,歌词早忘了,我只记得几句……大跃进来大跃进,五年计划赶三年,赶上那个英国要不了十五年……哎呀,唱起来真提气。

小蔡走了过来,看见王振喜、彭晓珍赶紧打招呼,哟,是王大伯大妈呀。

丁大姐转身一看乐了,哎呀,振喜晓珍,你们来啦,咋不招呼一声呢。

彭晓珍递过两个鼓鼓囊囊的马夹袋,笑着说,大姐,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给你解解馋。

丁大姐边道谢边解开马夹袋,将食品分给众人:吃独食害毒疮哩,大家尝尝。

众人边品尝美味边笑谈:……人老了嘴也馋了。……嗯,这酥糖不错。……当心吃出糖尿病,过去是没得吃,不是青紫症就是贫血症,现在呀,生活水平提高了,想吃什么有什么,反倒吃出富贵病了。

王振喜:嘿嘿,这些都是低糖低脂食品,又酥又香,况且生产日期、保质期什么的,我都仔细看了包装,你们尽管放心吃。

外面一阵喧嚷,一对中年夫妇推了轮椅进来,轮椅上坐了一位老汉,轮椅后面有一个小女孩跟随,小女孩泪流满面,还不住地抽泣,老汉也泪眼婆娑,中年夫妇眼圈都红红的,看得出来他们刚哭过。

老汉姓肖,中年夫妇是他儿子和儿媳,儿子叫肖志,媳妇叫仲慧芳,小蔡将肖老汉安排妥当,对肖志和仲慧芳说,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老人的。

肖志替老爸掖好被角,坐在床头,父子俩深情对望,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心头,却无语凝噎,屋里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小女孩哇一下大哭起来,扑到爷爷床头:爷爷,跟我们回家吧,我离不开爷爷呀,我的好爷爷……

小女孩撕心裂胆的哭声,拨动了众人的心弦,丁大姐甚至难过地转过头去,悄悄地抹眼泪。

肖老汉疼爱地抚摸孙女的头,喉结不住地上下颤动,挤出一丝笑:婷婷别哭,爷爷在这里蛮好,你看看,这么多爷爷奶奶都在这儿呢,以后想爷爷的时候就来看看爷爷。

仲慧芳将带来的各种零食糕点牛奶水果往床头柜里塞,嘴里不住地“埋怨”:爸,我们做得有哪些不到之处,你尽管说,我们又没有赶你走,一家子住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偏要出来住敬老院?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心里有多难受?

肖老汉“笑”着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们也不要难过,只当我是来体验体验敬老院的生活。

仲慧芳:爸,这不是你心里话。爸,求求你别笑了,你这笑比哭还难受。

肖志给爸倒了一杯水:爸,儿子不孝,这里不比家里,以后给你端汤倒水的机会少了,这杯水你喝下去暖暖心。

中年男越说声音越低,渐次哽咽,一滴泪水叭地滴进茶杯里,不啻于于无声处闻惊雷!

肖老汉默默接过茶杯,将儿子递过来的的掺和着泪的水一饮而尽,抹抹嘴赞叹:虽苦犹甜哪,儿子,爸有你这句话就够啦。

肖老汉沉下脸驱赶:嗳,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长痛不如短痛,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肖志变脸变色:爸,你不用沉下脸驱赶我们,你的心思我们知道,我再说一句,我们永远不会嫌弃你,家有一老赛过一宝,我们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等我们安排好了,再接你回家,永不分离。

仲慧芳再三叮嘱:爸,床头柜里有点心水果牛奶,尽管吃,吃完了我再买。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虽说敬老院里服务好,你自己也要多保重。权当你自己说的,体验体验敬老院的生活,等熬过这一阵子,我们一定接你回家。

仲慧芳拿出点心水果分发给众人,不住地打招呼,以后请各位大伯大妈多多关照我爸,我爸脾气有点倔,有什么得罪之处,请你们多多包涵。

婷婷掏出一只玩具娃娃递给爷爷:爷爷,你看她可像我?你想我的时候,就跟她谈心,她还会唱歌给你听,比我唱得好哩。

婷婷用手一捏,玩具娃娃唱了起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肖志、仲慧芳带着小婷婷一步三回头离去,肖老汉扬起手送行,一改刚才的“无情”,眼中噙泪,抬着的手久久不愿放下,玩具娃娃滚落地上,彭晓珍赶紧捡拾起来,递到老汉手中,老汉似捧着宝贝,紧紧贴在心口。

小蔡手中拿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急匆匆走进来,将信封往肖老汉床上一扔,气得不轻呐,脸都憋红了。肖老汉诧异,小蔡姑娘怎么了?

小蔡似乎受到极大羞辱,对肖老汉说:肖大爷,我们都是青年志愿者,用空余时间来为老人服务的,提到钱就免谈。刚才你儿子出门时悄悄塞给我这信封,只说了一句话,“尽在不言中,你懂的。”我拆开来一看,是一沓百元大钞,我就弄不懂,现在人际交往除了钱还有什么?

肖老汉:啊?我明白了,我儿子是拜托你好好照顾我,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小蔡:我承诺过好好照顾你,是出于对老人的关爱,但是这钱坚决不能收,我若是收了这钱,就有违我们的服务宗旨,亵渎了自己的灵魂。现在谁不晓得钱好?可是,肖大爷,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来的。

肖老汉:是啊,小蔡,人间真情是用钱买不来的。

一片叫好声中,小蔡笑吟吟地离去。

王振喜、彭晓珍、小蔡和敬老院的几个老头老太们目睹这一切,感慨万分。大家赞美小蔡的同时,还迫不及待地探寻肖老汉执意住到敬老院之迷。

老汉抹抹眼睛,声情并茂地叙说,……我儿子是一家建筑公司技术人员,媳妇是一所中学初中毕业班班主任。建筑公司去年在海外承建了一项工程,工期紧,工程质量要求高,最近出了一些问题,公司紧急派他去处理。我儿子犯了难,婷婷上学要接送,我这个老祸害屙屎撒尿喝水什么的都是他抽空回来处理,怎么办?小俩口商量,请个护理工照顾我。

丁大姐:嗯,好主意,现在家庭护理工上门服务,解决了不少老人的护理问题,服务态度也不错,就是劳务费太高。

老汉:就是嘛,小俩口借贷买房买车,每月要还贷,婷婷上学开支大,以后用钱的地方多,我老汉不能为他们献余热了,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不拖累他们,替他们能省则省。

丁大姐:这个社区养老院只收一点管理费,每月也就千把块钱。

老汉:正是嘛,我打听到这些情况,就提出住到这养老院,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丁大姐:他们不是舍不得你离家吗?

老汉:就是嘛,我一说这事,家里立马炸了窝。我说,肖志,你们公司承建的工程,关系到公司的经济效益,关系到国家声誉,咱不能替中国人丢脸,事关重大,你就放心前去,赶紧去;慧芳呢,是毕业班班主任,关系到学生娃的前途,不能分心,你也一心一意工作,只是要把婷婷照顾好。我呢,不能为你们献余热了,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不拖累你们,替你们能省则省。护理工呢,就不要请了,开销太大,我住到社区敬老院,每月只收千把块钱,我有退休金,这笔钱我能支付,不增加你们的负担了。

丁大姐:他们怎么说?

肖老汉:孙女哭着说,不许爷爷上敬老院,我以后上学自己坐公交回来,不要妈妈接送,让她省点时间照顾爷爷;媳妇说,打破世俗观念,媳妇侍候公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再说了,老爸把我当闺女,我把老爸当亲爸,闺女服侍亲爸理所当然;儿子说,他出国期间,临时请钟点工照顾老爸,等他从国外回来,一切照旧;孙女紧跟着说,她每天不喝牛奶了,省下钱给爷爷找钟点工。

彭晓珍:哎呀,你孙女小小年纪多懂事呀,你儿子、媳妇多孝顺,真让人羡慕。老肖哇,你怎么忍心拂了他们的好意呢?

肖老汉:我更不忍心拖累他们哪,我是倔强脾气,认准的事就不再改变,僵持了两天,公司已经派人把出国护照和飞机票送来了。不能再拖了,我狠狠心说,顺遂老人的心愿就是最大的孝顺,你们今天就送我到敬老院。儿子也只得狠狠心,把我送来了,不过说好了,等他完成任务回国,一定要把我接回家。

几个老头老太听了,啧啧有声,对肖老汉说,这敬老院办得好,饭菜合口味,洗澡、洗衣洗被褥,都侍候得周到,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下下棋打打牌晒晒太阳,一点都不寂寞,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能过得这样舒畅,少年享福不是福,老了享福才是福哩。你在这里慢慢就习惯了,怕只怕以后你儿子接你回家,你硬要赖在这里呢。

王振喜一直静静地听,只是在末了说了一句:上慈下孝,锅热饼贴。

众人异口同声:说得好!

时辰不早了,丁大姐将王振喜、彭晓珍二人送到门口,依依惜别。

………

小蔡快步追上了王振喜、彭晓珍,三人边说边走。

小蔡:大伯、大妈,敬老院办得还可以吧?这下可放心了吧?

王振喜:放心,一百二十个放心。

彭晓珍:丁大姐在里面生活得愉快,我们心里也舒坦,谢谢你们了。

小蔡:甭谢,来这里的志愿者多了去啦,我只不过做了一些该做的事。老年人是社会的智库,经历的事情多,有丰富的生活阅历,有很多青年人不具备的优良传统,他(她)们教我们怎样做人,我也从老年人那里学了不少东西。

王振喜:唔,有道理。

彭晓珍:可不是么,老古董值大价钱哩。

小蔡:老人说积德行善,善恶到头终有报,是警戒人不要做损人利己、坑蒙拐骗贪这些缺德的事,要多做好事,对社会多作贡献;老人说,忠孝节义,是教人对祖国要忠,对长辈要孝,不要崇洋媚外,要有民族气节,不要见利忘义,要重亲情,重友情……

王振喜:说得好哇!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千万不能丢!

小蔡:如果人人都这样做,我们的社会,肯定是一个文明、和谐的大家庭。家和万事兴,上下齐努力,振兴中华,也不是一句空话了!

彭晓珍:啧啧,小蔡姑娘说得多实在!

小蔡:大伯、大妈,你们那一代人,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吃尽了千辛万苦,对国家作出了贡献,到老了,也该歇歇肩,喘喘气了。

彭晓珍: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高高兴兴,平平安安。

王振喜:生活有保障,心情舒畅,身体健康,够啦。

小蔡:社会的关爱,也为老年人安度晚年免除了后顾之忧。

王振喜:老年人自己也要看得破,想得开,要多一点宽容和理解,心态平和路自宽。

小蔡:金主任经常说起,愿有儿女的、无儿女的,所有的老年人,都能心情愉快,身体健康,都能在文明社会里享受温暖和关爱。

彭晓珍:说得好哇!

小蔡:过去人说血浓于水,世上只有骨肉亲什么的,我还不怎么在意,今天肖大爷一家的表现,使我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老的呵护小的,小的孝敬老的,这是活生生的和谐家庭教材,比那些僵硬的说教更能打动人。

王振喜:我自始至终都在看在听,在思考,注定今天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彭晓珍:啊,你夜里又要看球赛了?

王振喜:还有比看球赛更有意义的事哪,我想把今天所见所闻写成一本小说,喔不,编成一个剧本,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上慈下孝,锅热饼贴》。

小蔡:哎呀,太好了,上慈下孝,锅热饼贴,这题材好!王大伯,你赶紧写出来,这部电视剧播出后,一定很感动人。

王振喜:嘿嘿,八字还没一撇,天上飞的雁,你倒当碗菜了,即便剧本写出来,也不一定能入制片人的法眼,即便有人相中剧本,谁肯投资?

小蔡:为什么呀?

王振喜:商品经济嘛,影视市场能例外?现在怎么赚钱怎么拍,票房价值、收视率决定一切,收视率越高,广告收入水涨船高。

小蔡:那,你写不写呢?

王振喜:写!怎能不写?是金子总会闪光,总有一天,大家终于明白金钱不是万能的,人间真情是金钱买不来的,这部剧本一定会在荧屏上亮相。

小蔡:王大伯,我等着。

三人不觉走到叉路口,小蔡依依不舍地和王、彭摆摆手,目送老俩口相依相伴,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