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郭芳将最隐蔽最难以启齿的事和盘托出，令汤志刚异常震惊，他想不到郭芳内心竟有着这么多难言之痛。激于义愤，用耳熟能详的话提醒郭芳，告诫郭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丢掉过去，着眼未来，大胆追求晚年幸福生活。“你别难过，这不都过去了吧，向前看，日子长着哪。”，

寥寥数语，朴实无华，言简意赅，使郭芳饱受创伤的心灵得到慰藉。她如实向汤志刚说出了离婚后的感情生活：这几年，人家给我介绍了好几个，档次都不低，有离休干部，有大款，论说条件相当优厚，许多人向往而不可得，可是我觉得谈不到一块，心里有点悬。

汤志刚表示理解，说婚姻大事来不得半点马虎，我大哥说得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你经历了不幸的婚姻历程，痛定思痛，对再婚慎之又慎，合情合理。

精辟！想不到一个退休工人竟能对事物作出入情入理的分析，郭芳不由得对汤志刚刮目相看，那眼神里，无疑多了层敬慕。

“伟人说过，卑贱者最聪明”，郭芳情不自禁说出的这句话，让汤志刚豪情万丈，他挺挺胸，故意谦虚地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退休工人，比不得那些社会精英，甚至在某些人的眼里属于卑贱者，谈不上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即便有点小能耐，也是在几十年的工作实践中积累起来的。不过，我大哥经常说，英雄何论出身低，咱退休工人哪点比人差？就凭为国家作出的贡献，什么时候都应该挺起腰板走路。

郭芳眼睛放光，赞叹：说得好哇，真解气！

汤志刚：嗨嗨，那是我大哥说得好，我只是复制、粘贴罢了。

郭芳言犹未尽：有首歌叫《血染的风采》，我听了很受感动，我们工人阶级为新中国的诞生抛头颅洒热血，为中华崛起贡献了智慧和汗水，谁能说共和国的旗帜上没有咱工人的风采？

汤志刚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周围异样的目光扫射过来，他嘀咕了句：看什么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没有咱退休工人几十年的奋斗，你们能享受现在的安逸生活？

郭芳微微一笑：今天邪门儿了，碰到你，就觉得特别……那个，心里的话哗啦一下全倒了出来。

看着汤志刚放光的两眼，郭芳脸色绯红地低下头，嗫嚅：让你见笑了。

汤志刚：我也是，跟你像有说不完的话，说出来心里痛快，怪不得，你一进咖啡馆的门，我就盯着你看，越看越觉得我们俩前世就有缘分。

郭芳似嗔似怒似羞：胡说。

汤志刚：嗨，铜叉碰铜锣，响（想）到一块了，这就叫知音吧？朋友好找，知音难寻。

郭芳莞尔一笑：想不到你还有点文采哩。

汤志刚得意洋洋：跟我大哥学的，这些年他教过我们这班兄弟不少，大家伙儿都戏说他是私塾先生。那天他对我说，胡子汤……

郭芳不解，胡子汤？什么菜？

汤志刚：喔，他们给我起的的绰号，我不是向你解释过了？

郭芳恍然大悟：哦，记起来了，你刚才把绰号的来历告诉我了，是那年农业学大寨厂里停工下乡支农，你们几个套了一只瘦狗连夜上灶，几个人围着锅边转，肉少汤多，就拼命喝汤，你喝得胡子上往下滴汤。

汤志刚：我对他们说，几十年过去了，人老了，这绰号听着寒碜，免了吧？可人家不肯呐，说这绰号是时代的印记，叫起来就想起那难忘的日子，不能免。

郭芳嘻嘻一笑：是啊，往事如烟，回首往事，多了几分感慨。喔，你那私塾先生大哥怎么说的？

汤志刚：大哥说，“胡子汤，你找老伴，别的少考虑，着重看人。”他还说……

汤志刚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郭芳，欲言又止。郭芳又是嘻嘻一笑：说呀，老看着我干什么，吞吞吐吐的，水缸里的瓢呀，刚才的爽直劲哪去了？

汤志刚挠挠后脑勺：咝……好像是说，“人生能得到一个知音就足够了”。

汤志刚见郭芳抿嘴笑，壮起胆：说白了吧，就是叮嘱我找一个谈得来，对脾胃的老伴，就像你……

汤志刚目光灼灼似火焰，烤灸得郭芳面颊通红，羞得别过脸去：哎呀，咋说得露筋露骨的呢！

汤志刚索性一吐为快：你说，我俩谈得来不？对脾胃不？能填补感情空间不？

汤志刚的这一番直白，郭芳暗中赞许。她最看不惯那种弯弯绕，有话说半句，藏头露尾，九曲桥上拖毛竹，绕来绕去，何苦呢？自己累，别人更累，露筋露骨好哇。汤志刚问得好，直截了当，“我俩谈得来不？对脾胃不？能填补感情空间不？”，她只须一个字回答，“中！”。

郭芳虽说敢爱敢恨，但理智告诉她，这种事汤志刚说了不算，她点了头也未必就成，有许多因素牵扯着哩，让她不得不招架，譬如，汤志刚的儿子媳妇什么态度？章程不合理不合法的折腾，已经让她心有余悸，她不想汤志刚家再出现第二个章程。唉，章程啊章程，千百年来这种“章程”让多少老年人银汉迢迢无期，魂断鹊桥路！

郭芳心中还有一种扯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当时跟章龙元谈恋爱时，正值章龙元的奶奶患重病，老人家对唯一的孙子宠爱有加，急于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媳妇，不然死不瞑目。面对章龙元一家人期盼的眼神，郭芳左右为难，毕竟跟章龙元刚刚接触，虽说第一印象还不错，但觉得仓促之间应下婚事有点草率，经不住章龙元苦苦哀求，心一软，便……

章龙元的奶奶是笑着咽气的，老人家遂了心愿，却苦了郭芳自己！多年后，每当她听到《我总是心太软》那首歌就格外烦躁，没来由的责怪为什么早不唱？这无厘头的责怪虽说可笑，却充满辛酸和无奈！

郭芳越想越心烦，可又不能给汤志刚泼冷水，模棱两可地说：行了行了，肉麻兮兮，话是不错，还得看缘分。嗯，这事要悠着点，随缘吧。

汤志刚本想郭芳一口应承，既然对方表示“要悠着点”，也只得强捺下性子，大哥大嫂照会过，“人家不愿意，也不要勉强”，性急吃不得热豆腐哩。

汤志刚无奈地说：婚姻大事是得慎重，我们都五、六十岁了，折腾不起了，不过，用小品上的台词说，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过去论天过，以后得论秒过，悠不起啦，早决断早幸福。哎呀，我是个急性子，我真希望明天咱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