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希儿难道是养的?
作者:藕香食肆      更新:2020-03-14 07:10      字数:3470

卫陵长刮好一层薄薄的奚兽角粉,谢希微就提醒可以了:“不宜多服。”

恰好宫人送来米酒,卫陵长一手端着盛了奚兽角粉的瓜子碟,一手拎着大盒子,示意谢希微牵着他的衣摆,师徒二人拖拖沓沓地进了内室。

寝殿内门户紧闭,覆着重重帐帘,地上也铺着厚重的毯子,饶是如此,伺候的下人也全都没穿鞋子,悄无声息。

卫陵长在门前叮嘱小徒弟:“你世子哥哥生病了,见不得光还怕吵,乖乖别出声。”

畏光,畏声。谢希微心念微动,算了算前世建王世子的死期。莫非是藤炙毒?

前世黄泉道主曾在圣京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繁华圣京三个月内尸横遍野、十室九空,皇室嫡支亦在这场浩劫中凋零殆尽。造成这场浩劫的,就是黄泉道主所调制的藤炙毒。

不过,那应该是十多年后的事,——黄泉道主现在应该还在溪州当教书先生吧?

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层帘子,请卫陵长与谢希微进去。

待第一层帘子放下之后,才掀开第二层帘子。

谢希微跟着师父一共穿了七道帘子,一层比一层遮光,一层比一层厚,走到床前时,黑得几乎看不见一点儿光了。

卫陵长目力惊人,黑暗中也能行动自如,不过,他走得很慢,示意小徒弟跟紧自己,不要摔跤。却忘了谢希微连路都看不见,哪里看得见他的示意?

上辈子打败天下无敌手的武林至尊谢希微,重生六年,一直生生忍着不曾习武。

她不想告诉任何人自己重生的事,就不能在卫陵长把她捡回寒山之前习武。

——否则,她怎么和卫陵长解释,自己莫名其妙就会了一身寒山武学?

没有内力加持,目力不好,耳力也不好,在这个黑漆漆的陌生环境里,谢希微只能牵着师父的衣角,跟着师父一步步往前挪。

她想起在前世,她因贪玩坠|落寒潭的那个夜里,也是这么黑漆漆的。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一点儿月光。

寒潭奇异的吸力让师父的轻功施展不出,师父不顾刀伤跃进寒潭,竭力划着水把她带回岸边……那寒冷的湿润与师父身上散开的血腥味,很多年都在她噩梦中出现。醒来想起恩师早殇,总要默默哭一场。

现在她又真真切切地依在了恩师的身旁,牵着恩师的衣角,听着恩师悠长有力的呼吸,看着恩师仍旧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谢希微默默地想,她决定要对师父好一点,再好一点。

床头薄帐之外,放着一颗散发微弱光芒的夜明珠,依稀勾勒出黑暗中的人影。

卫陵长与建王妃都经常来照顾建王世子,已经习惯了在微光中无声地交流。

建王妃做了一个喂药的手势,卫陵长就点点头,靠近床边。先把大盒子垫在脚下踩着,这是害怕在黑暗中有人浑水摸走小徒弟的珍贵异宝。

随后,宫人递来米酒。

他舀起半勺,把刚刚刮在瓜子碟里的奚兽角粉倒进去。

整个王府也找不出一只比卫陵长更稳定的手了。

正常人因为心脉跃动,双手悬空时都会不自觉地轻微颤动。

卫陵长不会。

他的手,是握剑的手。

稳得就像大地。

卫陵长准备好替世子疗毒的妙药,安静地等待着。

对此所有人都很放心。——有卫仙长在,总是妥当的,不会出一丝纰漏。

谢希微没有看师父,她借着床头那一点儿微弱的珠光,看着床前的建王妃母子。

宫人在侧小心翼翼地打着帘,建王妃凑近床上依稀躺着的小童身影,世子畏声,所以她没有出声,而是轻轻抚|摸世子的手臂,轻缓地将世子唤醒。离得太远,谢希微也看不见世子是什么状态。只知道稍待片刻,建王妃就抬起身回头,示意卫陵长可以了。

卫陵长也一直守在床边,他用一只手迅速捏开世子无力开合的嘴,银勺中混合着奚兽角粉的米酒倏地贯入,涓滴不洒。然后,他用手在世子喉间轻揉一下,帮着世子吞咽下去。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大家都静静地等着。

灵丹妙药也没有这么快起效啊。

谢希微理解建王妃与师父的心情,一个是母子连心,一个是带药来的大夫,总不能喂了药就跑。

可这两位都在床边坐着。

建王妃坐在床沿上看着世子,卫陵长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就谢希微和几个服侍的宫人站着。

谢希微年小体弱,在黑漆漆不透风的床前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腿软。

上辈子身老江湖餐风露宿早忘了千金贵女的气派,谢希微很自然就在原地一蹲,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坐着还挺舒服。

哪晓得背后帘子突然掀开,一个急躁的身影冲了进来,一脚踩在她背上。

谢希微想骂人!

踩着她的人立身不稳,带着她一起摔了个囫囵个儿,死死把她压|在了地上。她再是年纪小身骨娇软,也被这莽撞地一冲压得两眼发花。

还没等她使脾气,踩了她的人先发飙了:“拖出去杖毙!”

这是一个压得极低的成年男子声音,语气中充满了烦躁与不耐,似火药桶一点就着。

建王李绘莘。

谢希微阴着脸坐直身子,目光瞥向坐在床边的师父。

你好兄弟把你新收的徒弟狠踩一脚,还要拖出去杖毙,你就看着?

上辈子谢希微就讨厌建王。

一个不掌权的亲王,天天支使恩师给他出生入死,想干什么呢?

偏偏恩师和建王少年相识、情深意笃,无论她怎么挑拨离间都没用。

建王那个阴险狡猾的坏蛋,对她百般忍让,年年都要送几车衣裳钗环脂粉到寒山。次次都被恩师说嘴,什么你建王伯伯待你多好呀,他是没儿子,否则真是恨不得聘你去做世子妃呢!

上辈子世子被毒死了,所以建王没儿子。这辈子,他儿子好端端活着呀!

谢希微莫名其妙打了个寒噤。

她都没功夫和建王置气了,心中不住安慰自己。

就算恩师和建王关系再好,建王也不可能真的让自己当世子妃,再说,恩师还要留自己执掌教门呢,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建王已尽力压低了声音,仍是惊动了毒伤中极度畏声的世子。

世子恐惧时发脾气也不骂人,抓去手边的茶碗狠狠一砸——

谢希微眼睁睁地看着茶碗飞来,慌忙侧身欲躲,躲得过茶碗,躲不过茶汤。

喂给世子的茶水里搁了霜糖添了盐,反倒是没有茶叶子,毕竟世子中毒十几日不能起身,饭也喂不进去,得喂一些糖盐补充。

茶汤滴滴答答从谢希微白皙粉|嫩的脸蛋上滑下来,溜进脖子里,到处都是黏黏腻腻的触觉。

谢希微再也忍不住了。

她很想斥骂放肆,恨不得把建王和建王世子这父子俩混蛋都打一顿!

然而,目前身短手软,完全没有制敌之力,真蹦达起来怒吼一声放肆,估计全得笑场。

她将脸往天上一撇,嚎啕大哭:“哇……”

建王妃喜极而泣,难以置信地说:“有救了有救了!昭儿他能动了!”

卫陵长早在建王进门踩着小徒弟时就想过来,不及起身,建王就横眉竖目喝令要把小徒弟杖毙,床上的世子更是火速砸出了一个茶碗。

他眼睁睁看着小粉团被泼了满脸茶,呆呆坐在地上,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咧嘴大哭,顿时心疼得不行。

哪怕是刚收的徒弟,那也是自己的徒弟啊!

卫陵长漂泊半生,只得建王一个朋友,朋友再好,也是别人的家人,徒弟才是自家亲的!

他起身就要去哄徒儿,却被大步走来的建王拦住。

建王满脸惊喜:“陵长,快,你替昭儿看看,他如今……”

话音未落,建王就站立不稳,似被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卫陵长骂道:“你昭儿是亲的,我希儿难道是养的?李绘莘我告诉你,你敢踩我徒儿冲我徒儿放狠话,你儿子敢朝我徒儿脸上泼茶水,咱们不算完!道爷给你看,看你二大爷!”

骂完就大步上前,抱起被他吓懵了连哭都忘记的谢希微,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建王目瞪口呆:“哎?陵长?陵长你这是发什么疯啊?”

建王妃也略懵逼。

反倒是床上的世子怒气冲冲地坐了起来,曾经苍白憔悴的俊秀小脸恢复了健康的颜色,捶床大骂:“哪个奴才在吵吵?给本世子拖出去杖毙!”

建王妃见他恢复了精神,又惊又喜,不住掉泪,又忍不住搂着他轻轻捶了一下,训斥道:“不得无礼!那是你父王和卫世叔。臭小子,你可醒了,你可醒了……”哭了一场,又对旁边同样惊喜得搓手的建王说,“你还杵在这里?还不快去找卫仙长赔罪?”

建王嘿嘿笑道:“我去拖陵长来给昭儿诊脉。你等着啊,马上就来。”

帘子一掀,卫陵长又抱着谢希微回来了。

建王大喜,上前舔着脸赔小心:“陵长,是孤错啦,你别生气,孤给你打躬作揖,孤给你赔罪。你可不要……”

卫陵长从他身边绕过,准确地拎起刚才垫在脚下的大盒子。

这盒子里装着白氏留给谢希微的珍贵异宝,他一怒之下居然忘在了这里。把盒子拎好,卫陵长又冷着脸扬长而去。

建王回头冲建王妃笑了笑:“我这就把他劝回来,你还不知道他嘛……”

待建王追出去时,卫陵长已经带着他新收的小徒弟走了。

“备马,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