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漫天飞雪中有一白马正自飞驰，脖颈上的被风拂出一条细长的白线。白马身形壮硕，神采奕奕。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深湛如鄱阳湖水。

那个身着亮银铁甲的小将，一脚即将攀上脚镫，另一只脚也已经离开了地面。他的浅色披风随风泛着波浪，围着领子的白色绒毛，已经被风吹得蓬松。将军发亮的银盔上，一根长长的白色翎毛在白色的背景里若隐若现。将军的一双眼也像白马一样黑而深邃，望着白马前进的方向，坚定，冷静，还带着一点杀气。

“不错不错。”孔府上，孔呈伊的卧房里，燕采薇长长打了一个哈欠，“就是这匹马，被你画得略显笨拙。”

“是啊，我本就不擅长画马，昨晚就苦熬了一夜，再加上今晚，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

“明天还要赶路呢，别熬了，可别让你的秋郎带着个黑眼圈的丑姑娘去汉中。”

孔呈伊笑出了声，说道：“你今晚也陪我熬了一夜，为了报偿你，就把这幅画送给你了。”

燕采薇想笑，却被一声轻咳断了笑声，她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然后才说道：“我明天要去送你，一直送你到广元，然后把我那长兄接回锦城来。”

孔呈伊笑道：“好。”然后拿起一支大笔，在画纸上挥毫写下“如意”两个行草大字。

燕采薇浅笑道：“如意……如意郎君？”

孔呈伊把笔放回原处，轻轻扶着燕采薇躺下，然后用火钳剪灭了灯，才上了榻。夜已经深了，明天还要赶路，所以这对姐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聊到更晚。不多时，孔呈伊就已经在燕采薇的怀里沉沉睡去，可是燕采薇却怎么也睡不着，还不敢翻来覆去。她要送呈伊去汉中，势必要见一见子秋，见了他，说些什么呢？

她自小体弱，被一堆怪病缠身。她怕自己命不久长，所以活到了当嫁的年龄，也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直到她在一幅画里见到了这位少年将军。情既来兮，就像中了一种奇特的魔法。她很小的时候，又一位僧人曾对她说：“你一世有三十六劫，其中一劫就是情劫。”她不知，这位不曾谋面的少年将军是不是她命中的三十六劫。

她感谢怀中的妹妹，先她一步得到了这个人的心，让她规避了一场孽缘。孔呈伊的呼吸很轻很匀，燕采薇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把她的头轻轻放在了枕上，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天在当天的下午晴了，清水一样潋滟的星光映着白雪投进窗格，即使紧闭着眼睛也觉得刺眼，真教人难眠。

“怎么，睡不着？”不知是一直装睡还是被燕采薇弄醒，孔呈伊这样问。

“给我念一段冯延巳的《长命女》吧，我听着安神，差不多就能睡着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君不见，这一夜究竟发生了多少故事。到底有几家欢喜几家愁，又是几家征夫泪，万户捣衣声。

睡眠的时间总是短暂，差不多四个时辰过去，你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还记得一个破碎的梦。

天无三日晴的锦城，这一天的天气是多云。多云的天气对这座古城里的人们来说，已经算得上令人身心愉悦的好天气。

腊月初九的一大早，宋子秋备好的行装、银两，也备好了车，要去孔府接人。他牵着自己的白马珊珊走出王府的大门，猛然看见门口停靠着一辆骡车，车上一面小旗上规规矩矩地写着一个“孔”字。宋子秋欣喜，呈伊居然不等他去接，就自己到了他的门前。

他把白马的缰绳交给门童，就一个箭步飞身到了车前。他刚要攀上车辕，车厢里，这时突然伸出来一把剑。剑招凌厉狠辣，一连刺出七剑，差点撕了宋子秋的衣袂。

一瞬之间，无数心念风驰电闪，他担心车上的呈伊有什么闪失，不顾对方剑法如何厉害，也要攻上车去。他想拔剑还手，却被帘后的人牢牢凝滞，缓不出手。这时，只听车上一人燕子一般呢喃道：“好啦姐姐，饶过他吧。”

车上的剑客收了剑。虽然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知道呈伊没事，子秋的心里就舒缓了些。

“用这一路剑法就能制住他，你记住了吗？”这剑客原来是个女子。

“我天生对武学一窍不通，你又那么快，叫我怎么记住？”呈伊的声音好听极了。

“那好，以后我慢慢教你这个笨丫头。”

剑客说完话，就从车里跳了出来。只见她果然一身劲装显得英姿笔挺，却偏偏鼻息轻喘，面有疲色。

燕采薇知道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也没多说别的，只把手中的长剑交到了宋子秋的手上，说道：“这柄长剑和你的是一对，代我送给呈伊吧。”

宋子秋接过长剑，说道：“多谢。”

燕采薇半掩脸颊，微微一笑，道：“谢什么。你敢待呈伊不好，今后有你好看。”她从门童的手里接过缰绳，牵起白马，又说道：“我要送你们一程，你们小两口在车上好好说说话，我骑马就行了。”

02

骡车走得并不比马车慢多少，却足够稳健，少了许多颠簸。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是说秦塞入川的那条路。当你路过九曲十八环终于成功入蜀，你才会知道山水之间的这片土地有多平坦多肥沃，为什么人们都把这里称作天府之国。

宋子秋在手炉里添了新炭，要递到孔呈伊的手上。孔呈伊不接，他就自己捧在了手里。越不怕冷的北方人，越受不了南方冬天里这种特殊的冷。明明在车里，却也裹着一身厚厚的棉衣。孔呈伊忍不住笑：“叱咤风云的宋大将军原来怕冷，你都不如我那病怏怏的姐姐，人家穿的比你少，不也在外面骑着马？”

宋子秋苦笑道：“当时北伐，我嫌棉衣累赘，大冬天里也是一身白布内衬外面裹着铁皮，那也不觉得冷……”

孔呈伊道：“你应该不是怕冷，而是受不了我们当地的潮湿。学着我们多吃些辛辣的东西，就能好受些了。”

宋子秋点点头。

孔呈伊轻轻抚摸着宋子秋棉衣领子上的容貌，像抚摸着小猫小狗。眼前这个人虽然怕冷，但他在身边，她就觉得温暖。

因为你爱的人，时刻会成为你夏天的清凉，冬天的温暖。

孔呈伊在宋子秋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道：“傻小子，采薇此刻怕是累了，你快把他换回来。”

宋子秋也深深自责，急忙叫道：“车夫，快停下！”

03

“周溯的剑法是我妹妹教的，你欺负周溯，她当然要找你的麻烦。”几天之间，一行人就到了广元。此刻，宋子秋已经和燕采修在演武场外。

燕采修又说：“你和呈伊私定了终身，也不必觉得亏欠我妹妹什么。你要是非要觉得这两个人的情谊你都要有所回馈，你可就谁也对不起了。”

宋子秋道：“我知道，我只能请采薇原谅我薄情了。”

“不，这不叫薄情。一团火既然注定要熄灭，那么从最开始就不要燃起。如果你不但坐视它熊熊燃起，还怀抱新柴为其助燃，那你才是真的薄情寡义，负心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