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张实 上
作者:金陵物      更新:2020-03-24 02:34      字数:2886

9张实

左腿伤口的脓水不断渗出,脓水顺着绷带流到破旧的草席,草席已被脓水浸透,在炎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恶臭。连屋外行人都匆匆掩鼻而过,只有几只苍蝇像是过节了一般盘旋在空中,嗡嗡直叫。

白色绷带早就变成了黄色,草席被脓水和血水浸透又干透,一团一团的黑影散发出阵阵恶臭。若是常人在此,定然待不了片刻就会掩鼻而出。

但是躺在草席上的是自己的胞弟张敬。

张敬嘴中咬着破布,扭曲着脸庞,脸色苍白得像是白纸。由于脸庞的长期扭曲,眼睛通红,里头全是血丝,张实甚至忘记了张敬原来的模样,甚至忘记了他脸色如常、健步如飞的样子。

耐心地给张敬擦拭着左腿伤口。每次擦拭换来的都是张敬数里可闻的惨叫声,塞在嘴中的破布换了又换,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块被咬成碎屑的破布了,

张实是嫡出,与大哥张宾是亲兄弟,张敬是庶出,同父异母。但平日里张实与张敬的关系更要好些,皆好武艺骑射,与那个整日里只知闭门读书的张宾大有不同。

二人入则同席、出则同车,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从小到大,张实从未见过弟弟如此痛苦过,即使是犯错被父亲鞭笞,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当然,自己也从未见过张敬伤得这般重。

张敬左腿已被截肢!

那夜在徐宅遭官军突袭,张敬被流矢伤了左腿。官军飞矢如蝗,火箭瞬间将张敬左腿烧燃,来不及扑灭大火,整个左腿便被大伙吞噬。等张实前来相救的时候,左腿已经一片焦黑,眼看是保不住了。

不见了诸葛宣于和徐胤诸人,张敬有身受重伤,张实不敢在徐宅久留,背着张敬拼命冲出火海。身背张敬奔了一日一夜,一刻未歇,好不容易逃出官军追杀,但背上的张敬早已昏迷不醒。

张实不敢怠慢,给张敬胡乱包扎后,继续背着他往前奔去。又奔了一个多时辰,前头出现一个村庄,张实挨家挨户敲门求救,求医赐食,除了一个老丈人开门给了些吃食以外,别无他物,连自己和张敬身上的衣服都是路边饿死的流民身上扒下来的。

眼看着张敬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越来越惨白,额头越来越烫,张实急得没办法,几欲绝望。好在给张敬喂了些吃食后,张敬逐渐清醒,惨叫几声后又复睡去。

知张敬一时半会死不了,张实心下大安。继续背着张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往前走去,继续挨家挨户求救,但是越走碰到的流民越多,越无人敢开门。也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密林,越过大河,来到巴东郡,巴东郡守禁止流民入城,张实进不得城内。

巴东郡城外西面群山中正有无数被困城外的流民结庐自保,张实正好背着张敬前去投靠。

在这茫茫群山中,不知有多少流民,不知有多少像张敬这样的垂死之人,因此也有不少大夫。首先给张敬医治的是一个老者,在张敬左腿上刮下无数死肉,给张敬敷了不少草药,但张敬还是像具尸体一样死睡着,并不见好转,老者无奈叹息而去。

之后又来了六七人,都让张实准备料理后事,张实不肯放弃。在道旁,张敬躺在黄泥中,张实苦苦求救,就希望能遇到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救胞弟一命。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张实在路边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来了一位七旬老者。老者拄着拐杖,像是天神下凡一样缓缓行来,手中端着一碗清水,身后跟着数名随从。

走近张敬,用清水给他擦了擦脸,口中祷祝数语,便撕开张敬衣服,替其治伤。但是左腿伤势实在太重,且久未就医,腿上的肉早已腐烂。若想保全性命,只得截肢。

看着张敬奄奄一息的模样,张实悲痛欲绝。

在老者的催促下,亲自捉着锯子把张敬小腿截下。

截肢后,老者命人将张敬抬到了这间靖庐。靖庐是老者专门为流民中的伤员所建,里头全是惨叫哀嚎的人。张敬几乎没了个半条命,伤得尤其重,老者专门给他安排了个小茅屋,让张实在内照料。

不管怎么说,张敬的命是保住了。

张实万千愁绪,心神大乱,当时不知道老者是谁。后来一番打听才知道,老者姓陈名瑞,乃五斗米教亦称天师道的掌教,此处流民就是他号召过来的,这靖庐是他所建,供人食物的义舍也是他所建。流民皆言其能传语至天,但有所求,天皆应之,皆呼陈瑞为师君。

此后十余日,师君虽未必亲临,但总会派遣手下的祭酒大人来查看病情,张敬一日好过一日,张实心下大安。但是得知自己左腿被锯后,张敬便神色惨然,极少言语,无论张实如何安慰,张敬皆默不作声。

张实亦无可奈何,张敬本来是要做将军上阵杀敌的,如今却与废人无异。

也不知诸葛宣于他们现在如何了。自己历经艰险,张敬又失了一条腿,悲惨至极。

每天都替张敬擦拭身子、处理伤口,忍受着屋内的恶臭,看着张敬逐渐好转,张实突然觉得活着就好,什么中兴汉室,什么东山再起与自己无干,只要能吃饱穿暖足矣。

给张敬擦好身子,又和他说了会儿闲话。张敬虽心中难受,但事已至此,腿已经断了,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日后只能靠张实照料了。

照料好张敬后,张实走出靖庐,手中多了三只野鸡。在照料张敬的同时,张实抽空上山打猎。但是群山已被流民刮空,张实足足走了五个多时辰才收获五只野鸡和三只野。

这会儿正好把三只野鸡送给陈瑞作为答谢,剩下的给张敬或去换些酒食。

看着三只咯咯直叫的野鸡,张实不禁觉得好笑,这竟然是自己能拿的出手的最贵重财货。

陈瑞是师君,在群山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难打听到他的住处。行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师君住处。

与流民一样,师君也住在茅屋中。不过他的茅屋处在最中心处,屋外便是一条小溪,溪对面是石滩杂草,也被几十个流民草屋占据了。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正有不少老妪少女在溪边浣衣嬉戏。

看着溪边的祥和景象,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张实心情大好。自住进靖庐后,自己还没有好好看过里头的景象,这些流民刚来的时候也是无比悲惨,偶尔能听到痛哭流涕声,但生活一段时日后,便个个都欢声笑语,且歌且笑。

师君虽未必有通天的本领,但至少能保证流民不被饿死。师君是五斗米教掌教,据说刚开始的时候前来投靠的人都需缴纳五斗米,但是流民越来越多,穷人越来越多,自己都快被饿死了,哪还有米上缴。

师君便大发善心,组织教众接纳流民。至少保证流民不被饿死。

也不知秦、凉之地发生了什么旱灾,竟使人背井离乡,离乱至此。

在五斗米教祭酒的带领下,张实抓着三只野鸡进入草屋。未及进屋,里头出来数人,皆锦衣悬剑,风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流民。匆匆行出草屋,皆上马奔驰而出。

锦衣华贵之人在这流民窝里是很罕见的。但是张实乃权贵出生,自然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张实没去理会他们,跟着祭酒径直进入草屋。草屋里头有一个小厅,里头有桌有椅,还有一幅大大的巴东郡郊外地形图。上头画满了圈圈,张实看得出来,画有圈圈的地方都有流民居住。

小厅内只有五六人,正在商议着什么,见张实进来,便都闭口不言。

向师君恭敬行了一礼,张实道:“师君安好。张某拜谢师君救我胞弟性命之恩。”

说话间,将三只野鸡放在地上。

师君已须发尽白,脸上皱纹横生,但打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衣着也是干净整洁,与外头的流民、与自己都截然不同。

但厅内五六人皆满面愁容,似有什么难处,看见张实进来后,纷纷入座,各言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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