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因思惨然一顿，定定地看着苏桥，良久才道：“小桥，你也别难过……”

苏桥捂住脸，不住地摇头，“我不……难过……小姐也……不要难过……”

主仆两人呆坐了好一会，落日西斜，夕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桌子上。沈因思觉得腿坐得有点麻，便动了动，顺手把一直抱着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小姐，这是何物？”

“说是二娘留给我的信。”

“小姐，你不看吗？”

沈因思定了定神，摇了摇头，道：“先不看了吧，该准备晚膳了，我去看看三妹。”

苏桥看着她用手帕擦脸，迟疑地站在她的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桥，怎么了？”

“小姐，你难道不觉得，三小姐的模样变化很大吗？与小时候长得很不同。”

沈因思似乎不讶异苏桥这般问，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淡淡道：“那时我们还小，记忆有所偏差也是难免，再说六年不见，谁又能确保不被岁月改变？仔细一看，我与六年前也不一样了，小桥你也是，与初进沈府时相比变化是更大，我们都在不知不觉间长大，六年太长了，长得让我们都快要忘记了三妹，也让三妹快忘记了我们。”

沈因思顿了顿，又道：“从京城一路到巴都的路上，我不停地在想，要是当年我与兄长再坚持一些，让二娘与三妹留在京中，是不是就没有了这六年的分离，而留在我心里的愧疚与不安是不是也能少了半分。我无时无刻不这样想，想得多了，自己仿佛在心里也慢慢认定了，似乎二娘与三妹真的不在世了，于是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难受，后来只好硬逼着自己什么都别再想，只要把二娘和三妹找到就好了......可是今日，我真的看见二娘的墓时，我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六年的分离是真的，让二娘与三妹孤零零地留在巴都是真的，这一切一切都是真的……我突然好悔，悔自己没有早些来到巴都，悔自己在娘病重时不在她的身边，悔自己在三妹受苦挨饿，惘然无措时没能保护她……我好悔，真的好悔疚，这种悔疚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减轻过，尤其是在三妹面前，这种心情就格外的强烈。可是，二娘已经不在了，她真的不在了，我们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三妹说她是病逝的，我都不知道，她临终时，病得很重吗？身子痛不痛？有没有哭，有没有想起我们，念起我们……这些，我都不知道，全都不知道……就这样带着悔憾硬生生地与二娘错过了。我只要一想到，这辈子都见不到二娘了，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不能一蹶不振，我不停地跟自己说，三妹还在，我得照顾她，来弥补这错失的六年……二娘把三妹留给我们，我得把她照顾好……”

“小姐……”苏桥眼里注满了泪，哽咽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所以我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沈陶笙，是不是六年前的她，我都要待她好。二娘不在了，勤叔不在了，这个世上，没有人能为她说话，没有人能确认她的身份，所以只要她说她是沈陶笙，她就是，哪怕我们变得生疏了，变得不亲昵了，我都得待她如亲姐妹那般……”

苏桥拥着喃喃自语的沈因思，心痛不已，“我明白了……小姐，我明白了……”

主仆二人又说了好一阵话，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是我。”

说话的人是沈陶笙。

苏桥开门时，看见沈陶笙赤着一双脚，惦着脚尖站在门前，脚底下的纱布已明显有了血迹，才想起方才自己说要找一双鞋给她，却忘记了这回事，连忙把她扶进来，让她坐在靠房门最近的椅子上。

“你是苏桥姐吗？”沈陶笙看着苏桥的脸，问道。

苏桥眨眨眼，与走上前来的沈因思对视了一眼后，朝沈陶笙点了点头。

沈陶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兄长去衙门了，说是为勤叔与下塘村的事讨公道。”

沈因思眸色深深，闻言后也未言其他，只是弯低了身想要检查沈陶笙脚上的伤。

不料沈陶笙在沈因思双手快要碰到时，双脚猛地一缩，整个身子也往后靠，躲开了来人的好意。沈因思愣了一愣，站起身来看着她。

沈陶笙似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不敢看她，双目游离，不好先开口说话，只好坐在椅子上缄默不语。

“你脚上的伤口裂开了。”沈因思看到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免有些心酸，道。

“没关系，不痛的。”沈陶笙仍是缩着身，踌躇了小一会，又道：“兄长与我说了，要我跟你们回京。”

沈因思没有惊讶，她与兄长本就这般打算。

“我同意了。”沈陶笙顿了顿，又道：“可在下塘村时，我名字一直是沈笙，方才我已征得兄长同意，所以回京后，恳请你们也唤我作沈笙。”

‘恳请’。沈因思心里更是难受了，本情深姐妹，现在她的三妹在向她们提出要求时，竟要用上这般生疏的字眼。

“无妨，在南阳村时，我们也听说过你用的是沈笙这个名字，想必这是二娘的意思，你若不习惯沈陶笙的名，改为沈笙也是可以的。”

沈陶笙心头一动，但仍没有表露出过于明显的表情，良久后才轻‘嗯’了一声。

“刚才兄长问了我很多话，你们也可以问，我都会回答的。”

沈因思稍稍有些怔住，似乎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莫名地刺痛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难掩的怆然。她看了苏桥一眼，发觉苏桥也是这般，她甚至觉得苏桥是在为方才在房中向自己说起过的狐惑而感到难过羞愧。

“天色已晚，不如先用膳吧，我这就去准备。”苏桥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就跑出了房间。沈因思看着她的背影，更笃定自己刚才的想法。

“你还饿吗？”沈因思语气柔柔，问沈陶笙。

沈陶笙摇头，却转问道：“她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还没有看。”沈因思静静道，“今日发生太多事了，我想缓一缓，过些日子再看。”

沈陶笙默然片刻，徐徐抬头，微侧着头，视线看向身边案桌上的一盏铜灯，凝望着那干皱的灯芯苗子，许久许久，才慢慢地道：“回京后，我想住回酒铺。”

沈因思意料不到，还没开口，听见沈陶笙又道：“我与兄长说过了此事，但他不同意。”

“沈府够大，公主嫂嫂体贴，府里人也和善，你无须拘谨。”沈因思原以为她顾虑这个方面，心里也不愿意她搬到酒铺，便劝道。

沈陶笙眸中闪过一抹黯淡之色，抿了抿唇想再说什么，可这时苏桥进来了，手里端着好些饭菜，沈苏便不再言语。

“力哥陪少爷出门了，狗子哥他们本想等小姐们一起用膳，但我想三小姐与他们还未熟络，便把饭菜端上来在房里吃。”

沈因思点点头，感激苏桥顾虑周全，自己则扶起了沈陶笙到桌前，本以为她会抵触，怎知沈陶笙却无反感之意，这让沈因思心里泛起一丝欣慰，三人一起用完了膳。

接下来的好几天，沈因南开始为了勤叔与下塘村的事早出晚归。这些事沈因思都没有过问，她心里知道大哥有大哥的处理法子，定能为二娘与勤叔讨回公道，所以在沈因南外出时，沈因思就留在客栈里陪着沈陶笙。

武羌镇繁荣，早夜市皆是热闹，可沈陶笙从不肯外出，尤其是当她知道客栈外有官府的官兵守着时，她更是半步不出房门，就连用膳也是在房间里的。

沈因思体贴她心中或许还有对官府恐惧，从不勉强，事事随她。经过了好几日的相处，沈因思发现她的三妹除了样貌有些不同外，连性子也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小时候的沈陶笙好动活泼，人甚为精灵，可现在，沈陶笙不仅不爱说话，人也是懒洋洋的，相认后几乎天天都在睡觉，就连洗澡时也容易犯困。有一回，她与苏桥需要到街市去采买一些日用品，出门前千叮万嘱让沈陶笙在水凉前擦身穿衣，怎知她们主仆二人回来时，沈陶笙仍泡在浴桶里，竟还睡着了。深秋天气，夜里本是寒凉，这一泡冷水，寒气入侵，沈陶笙不免得了一场风寒，她身子本虚，养了十来天病情才算好转过来。

经过这一病后，沈因思更是寸步不离地照顾沈陶笙了。

而沈因南忙上忙下，终于让勤叔与下塘村的案子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