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明远远就看到了鹿竹园门口孤单的人影，落寞将他与周围凋零的花草装扮在一起，愈显苍凉。

“大哥。”待他走近，慕容绪适时开口。

“绪，找我何事？”顾亦明尽量让自己的声线语调与慕容冀的贴近。无论如何他要把慕容冀这个身份扮演好，不能在他的“亲弟弟”面前露出马脚。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咱们兄弟二人太久没有好好聊聊了。可否借大哥时间一用？”慕容绪淡淡笑着，几分熟悉，几分疏离，

“借？”顾亦明拍拍他的肩，“大哥竟不知弟弟已对大哥如此客气疏远了。你我之间何来借字之说？走吧，去湖边好好聊。”

慕容绪与顾亦明并肩走着，一路无话。慕容绪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道出心中疑惑，却也是强忍闭嘴暂且不提。

走在半途，顾亦明忽然停下脚步，怀揣心事的慕容绪也跟着停下，这才发现他们还没到湖边。慕容绪侧头看向身旁的人，却见对方的目光落在正前方的大红囍字上，眼底一片灰暗。

“大哥......”

“刺眼。”顾亦明喃喃说道。大婚之日只是延期而已，慕容绪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只见他走上前将贴好的囍字用力扯下扔在两人脚边，慕容绪惊讶地望着他，望进他同样隐忍着的深邃双眸。

“大哥？”

看着大哥没有理会自己而是迈步继续朝前走着，慕容绪扫了一眼地上沾染尘土的红字，心中隐隐不安，但也没作过多停留。

待二人走后，一名窈窕身材的女子从暗处缓缓走出，一袭红衣似火，腰间系着的铜铃无风自响。她的眼睛闪着淡紫色的幽光，嘴角噙着一抹魅惑至极的笑意。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囍字，脆弱的纸被她玩弄在指尖，一点一点化作细小尘埃消散在拂面而来的秋风里。

“你是谁！”

听到有人质问的声音，女子转身看向落在自己身后的男子，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与狠戾。能追上她的人，并不多见，既然如此，休怪无情。

长风直视着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红衣张扬，紫眸凌厉。阁主命他守着沈唯双以防有变，却见一道红影闪过自己眼前朝远处飞去，心中一惊，这才用了十足功力勉强追赶。此时，见对方无意回答自己，长风拔剑向她挥去，但当剑锋离她的咽喉不过一寸时，自己的身体忽然像似被无数绳线缠绕在原地无法动弹。

女子浅笑着抬指挪开他的剑，紫色的幽光望进对方的眸子，将他眼底最后一丝意识光芒也吸收殆尽。

长风眼前的场景慢慢转变，一瞬间回到了儿时的木屋，母亲为自己做着最爱吃的饭菜，父亲在屋外砍柴，和谐安宁而美好。他朝着那一桌饭菜走过去，扑鼻的香味缠绕在他身旁，父母停下手里的活朝着他微笑，这一切都令他感觉真实而非身处梦境。

“幻境，入。”

说罢，女子转身离去，如瀑青丝在风中飞扬，腰间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那句咒语飘散在空中，身后八尺男儿应声瘫软倒下，手中的长剑滑落在地。

不知不觉，顾亦明和慕容绪已走到湖边。

岸边的柳树倾斜着身子，细长的绿条伸进平阴湖面，随着水波轻漾。慕容绪望着湖心亭的方向，心境早已不同。他不知道心底的那些疑问自己如何才能问出口。

“白府修缮好了吧。”顾亦明说道，打破平阴湖畔的沉默。

“嗯。”慕容绪回应着，猜不透大哥突然开口提及此事的用意。

“当初所有的东西都被处理掉，白府上下没有一人幸存，”顾亦明将温行之那日晚与他说的话重述出来，“即使对那个案子再有疑惑，也无法有新的证据证明，意外走水的结论无法被否认，这个案子也翻不了。”

慕容绪沉默。他早就知道翻案必定困难重重，却没料到从最开始一切就已被刻意安排的滴水不漏。

“绪，白府这件事，恕大哥也无能为力了。”

“我从未因任何事怪过大哥。”慕容绪说着，目光里饱含的隐忍未消半分。

“绪，你今日是想与大哥谈什么？”顾亦明看着他，自嘲地笑出声，“大哥本以为你想谈的是白家一事，看来是我错了。”

“我......”

“你怎么会不怪我？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为了她不顾皇权得罪丞相叶家，将慕容家推至进退两难的地步，绪，你如何不怪我？”

“大哥，我......”慕容绪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大哥知道自己要问什么要说什么，自己心里所想的，他都知道。

自己是商人，洞穿他人心思靠的是尔虞我诈的交易。

大哥是将军，看穿他人内心凭的是身经百战的历练。

明明是最亲近的兄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向只关心边关战事的护国大将军忽然有一日也为情所困，全天下都认为我错了。我本以为，绪不会这么想。”

“大哥，我只想问你一句，值得吗？”慕容绪直视着他。眼睛永远是不会骗人的，它会告诉自己所有的真相。但是慕容绪看到的，除了幽暗，便是无尽的凄凉。

顾亦明知道他没有说完，静静等待着他。

“大哥，我从不在乎你娶何人为妻。我在乎的，是慕容家百年基业能够顺利传承，是天下百姓能生活的安定美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哥，你征战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句话的含义！为何现在竟会因一时之气去得罪叶家？大哥，值得吗？”

顾亦明被他的话微微震撼。这是他代替这个身份后第一次与自己名义上的弟弟进行交谈。本想借此机会步步深入阐明利害关系，了解慕容家势力，却没想到慕容绪竟是个心怀天下的商人。这个世上为了一己之私而干出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数不胜数，商人更是被冠以无商不奸的称号。

顾亦明静静听着他说着。习惯了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慕容绪滔滔不绝的言论于他而言无非是一桩玩笑。他不需要为这天下做些什么，他想要的，倾尽天下也给不起那一世繁华。

慕容绪说了许久，直到说累了才没再开口。他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不过是想告诉大哥，不要做对不起慕容家的事情罢了。

顾亦明面上无波，心里却已了然。慕容绪到底还是个普通人，经历的事情远不及他的多。要知道毁灭一个天下容易，安定一个天下则太过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