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号公交车，两人。

起点临镇，终点临城火车站。

中途下车，人生地不熟，只是一只手数的过来的逛市区都是在这里下车，那这次也在这里下吧。前面是十字路口，这辆车十有八九会被红灯留住，公交车站牌往里走几步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因此得名大草坪，下面一个地下商场，也不知物价如何，一条马路之隔是市委大院，实打实有穿着军装的军人站岗的。

横穿大草坪。

“每次来这里都会想起之前走错路的尴尬。”我撑伞，跟身旁的人说道。

“说来听听。”许汝芯伸手扶正倾斜的伞，一脸等待听故事的笑意，看来心情不错。

“三四年前，我记得好像是初二吧，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们这些学渣竟然被吴庭这个学霸洗脑了，跟着他来市区南方书城买资料。

但我们没来过市区啊，只能向同学打听，当时就在这下的车，车上没语音报站，还是过一站就问一次司机到了没一路问过来的，结果司机被问烦了，直接不理我们，想想也是好笑。”往事不堪回首，事后再忍痛回头一看，越看越想笑。

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是喜剧，也不知道谁说的这句话，有那么一点道理。

许汝芯怕是听得认真，也不急着追问。

“下了车顺着前面这条市区主干道一路西行，也不知道穿过多少条街道走了多少个红灯，反正越走越荒凉，过了一座桥更惨淡了，那房子像几十年前的危楼，比我们临镇还临镇，半点市区的样子都没有。

然后，远远看到一个立在楼顶的招牌，上面写着南方书城。”

许汝芯再次伸手扶正倾斜的伞，并用眼神给了一个类似停止干坏事的警告。

我笑了笑，离她更近一步。

“走了那么久终于快到目的地了，大家都很开心，我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南方书城是临城的一个宗师级书城，怎么会坐落在这么一个荒凉地方，再者这招牌看着就老旧的很，肯定是假的。

这些走累了的坚决认定这就是真的，一番争执后我赢了，然后我们九个人调转方向重新往回走，花了比来时更久的时间回到这片大草坪，再顺着延伸的主干道一路东行，那时候想得很简单，主干道肯定是没错的，错的只能是方向，那边不是，这边呢。

走啊走，越走楼越新车越少，偌大的马路人都不多几个，像是新开发的市区，不对劲。

难道又走错了?

又是一番争执，最后我们又走了一遍来时的路回到能看得到招牌的桥边，这一回来他们赖着不肯走了，就算是假的南方书城也把它当作真的吧，不然这两条真的腿就变成假的了。

再走一条红灯的街道，进去后吹着凉飕飕的空调，一下子舒服一大半，不是大树底下却犹胜于此的乘凉彻底赶去热气疲劳后，这才认认真真逛起来。

外面看着很破旧，跟旁边那些危楼无二，里面却是装修得豪华得很，一楼是买文具作业本之类的，楼梯一条路行至中间左右分叉分道扬镳却殊途同归，这一层才是买书的。

挑完练习册结账，这书城独树一帜只买书具没有袋子，旁边那些人有几个是事先带着袋子过来的，没有的则跟我们一样徒手拿着出门，极其不方便。

出了门再看一眼这败絮其外金玉其内的南方书城，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真的南方书城?”

一个故事说完，口不干舌不燥，脚下已经不知不觉走了几百米。

聊天最能打发走路的无聊和疲劳，其实只是有了身旁的人陪伴，就没有无聊一说，走路也是一种风景，一种乐趣。

“得亏不是我跟你一起走那冤枉路，不然肯定忍不住赏你一记旋风腿，”许汝芯听着我们悲惨的自找苦吃，幸灾乐祸笑道，忽而指着马路对面，“那边有条街，我们去逛逛吧。”

后面十字路口刚好红灯停绿灯行，两人一伞站在路边等待一个红灯的车辆全部通过后跟着身旁的大部队穿过没有划人行道的马路走到对面，我看了一下路牌，春苑街。

街口两边各一家小吃店，桌子摆出店铺占了几分街面，又有几辆推车的小摊占了更近街面的转弯处卖着水果，旁边几个摩托车司机在守株待兔，也不管认不认识，聊着天。

许汝芯拉了一下我的手臂，在推车小贩前停住，我转身看了一眼这玻璃缸里的水果，一瞬间就咽了口口水。

买一份吧。

许汝芯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熟的芒果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熟练地切皮，切片，用一个镂空的大筛子盛着伸进装着不知道什么水的玻璃缸里，浸十几秒再拿出来装进塑料袋，放几根竹签，一单买卖大功告成。

许汝芯接过，我抢先一步给了钱，她也没在外人面前折我面子，把即将掏出来的钱收回去，用竹签插了一片最大的芒果片伸到我嘴前。

我闭着的嘴巴再次咽了一口口水，本想拒绝这视为天敌的味觉，受不了她的柔情似水，只能张开嘴巴任由这一签芒果片无情地进入我的世界。

我轻轻咬了一口，咽了口口水，整个眉头凝成一团，眼睛都给酸得合上了，又不好当着老板娘的面吐掉，只能忍痛再咬几口，感觉差不多嚼烂了就咕噜一声混着口水吞了下去。

这一吞，整个肚子都是酸的。

整个世界都是酸溜溜的。

旁边这人幸灾乐祸笑成一个傻子，笑得差不多了就插了一块当着我的面慢吞吞送入嘴巴，慢慢咀嚼，一脸享受。

我再次咽了口口水，却发现没有口水可咽。

望梅止渴，止到口水都没了。

“我不喜欢吃酸的东西，每次吃完整个牙齿都是酸的，第二天刷牙的时候刷得我脑瓜疼。”我把脸转过去不去看这酸掉大牙的芒果片，重新撑伞陪着她走在这条名叫春苑街的街道。

“抓到你弱点了，以后你惹我生气我就请你吃芒果片，哈哈，想想就解气。”许汝芯夹了一块芒果片伸到我眼前晃了晃，玩够了就送进自己的嘴巴。

一阵酸爽涌上心头，痛不欲生。

春苑街。

街口两间是小吃摊，往里依次是卖鞋卖皮带卖书包卖内衣的，接着就是这条街的主角：一路走去都是卖衣服的，男装女装牛仔裤裙子情侣装，应有尽有。

许汝芯倒也兴致十足，一路沿街走一路探出小脑袋往两边看，看到好看的衣服就拉着我进去，也不管我喜不喜欢，感觉顺眼的就从衣架上拿下来放到我身前比试一番，一问价格惊得张大嘴巴，灰溜溜走了出来。

一间如此，间间如此。

“哎，你走那么快干嘛，本来想买件衣服送给你，你倒好跑得比做贼还快。”许汝芯自己钻进伞里面，明显有点脾气。

“我不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我笑道。

“那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

“怎么说呢，喜欢这种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真遇到的话自然会知道。”

“真搞不懂你，”许汝芯再次停下直行的脚步，拉着我往右边店铺走，“好啦，再陪我看最后一间。”

我只得乖乖跟着。

先是一套灰色的，我试穿感觉还不错，许汝芯穿上一件小的却有点怪怪的，像是运动装，不喜欢，再换一件红色底灰色袖子的冬装，许汝芯穿着刚好合身，看着也舒服，我换上，还好。

“这套情侣装多少钱。”我主动问道。

“不贵，一百二十块，”老板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再次认真地看了一眼此时穿着这一套情侣装的我俩，“你看穿上多般配，这衣服不少人都看上了，但都是身材不合适才没买，你看，老天都留着给你们，上天注定的姻缘啊。”

“能不能便宜点。”我主动砍价。

“看你们这么诚心，一百一十块。”老板装作很心痛却也很豪爽的样子，都是套路。

我把许汝芯拉到镜子前并排站着，再认认真真看一眼力求把此时此刻的我们永远刻在心里，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开始脱衣服。

待许汝芯恋恋不舍脱下后我两件叠着一起还给老板，拉着许汝芯快速走出这间只买情侣装亲子装的店铺，眼不见为净。

“一口价，一百块给你们。”身后传来老板越来越远的自我砍价，按理说是这套衣服所能忍受的最低价，一般情况是顾客返身买走衣服，顾客以为自己赚了，老板也认为自己赚了，不过赚少一点罢了，皆大欢喜。

我没回头。

许汝芯破天荒没问我为什么，只是默默陪着我继续走在五颜六色的街道，说是最后一间说到做到，一路上的衣服摊都不会再停留。

街道尽头是一个小十字路口，直行方向是公园的入口，左边几家小吃摊，右边是另一条街道，拐弯处依旧卖着衣服。

街是没兴致逛了，肚子还没饿，所以并没有拐弯，继续直行，直闯进没有大门的公园。

我看了一眼墙壁的黄铜色牌子，春苑公园。

春苑街，春苑公园。

公园没有大门，但有几道胖子也能略微通过的曲折铁架，拦车不拦人，右边靠着墙壁一个小卖部，一个冰箱横在窗口前，窗口摆着矿泉水饮料香烟之类的，看不到老板。

铁架宽距还可以，许汝芯纤瘦轻松通过，我也算不上强壮反正卡不住，跟在许汝芯后面一左一右绕了一个防车而设置的曲度进入公园，左右两边是一片动辄十几米高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只是像椰子树的瘦高树子，前面无论风景如何，首先注意的都是那一池水。

顺着水泥路往前走来到水池边，水池不大看着不深，估计跳下去能站起来，但这墨绿中带点黑的池水实在不敢往下跳，前面一个凉亭，像是一个被池水包围的岛屿，倒也热闹得很，隔着半个池子都能听到特属上了年纪的大叔打牌的豪气声。

初来乍到，看着很好玩，过去瞧瞧?

只是这岛屿怎么过去，难不成这小小的公园里一个小小的水池还有桥或者有船?

顺着水池边绕了半个弯，这边池边放着几张石制桌子，抬了一下没动静，看来是用水泥彻底封死了，石桌旁边有条鹅卵石铺砌的短路，穿着鞋子感受不到来自脚底的疼痛，也没兴致到脱鞋来个脚底按摩，只是一走而过，顺道看看风景。

这边不同于门口的瘦高个子，都是浓眉大眼强壮汉子，同样十几米高，但身材就有点吓人了，不过见识少道不出名字，更不用说了解它的前世今生兴趣爱好，只能望树兴叹。

这里不是终点，终归要继续前行。

顺着池边再绕半个弯来到应该是门口正对面的岛屿凉亭入口，没有横跨江河的大桥，也没有漂洋过海的独木舟，只是一个水泥桥，跟旁边那些水泥路无二。

实在要说区别，这条水泥路下面是水，所以它是桥，但也是路。

桥不宽，两个人同行不至于往下掉，但看样子三人行必有一落水，过桥之后是一个小岛屿，那座凉亭不过是小岛屿右上方一个小小的建筑物，水泥桥尽头左方一颗上了年纪的大榕树，或者说对于我们来说应该称之为老榕树，胡须顺风而飞，一些粗须甚至直入大地想自立门庭但分不了家，继续攀附枝干这个一家之主，隐约有个大家族的底蕴。

可惜，我怕虫子，不喜欢这些榕树。

榕树底下又是几张石桌，与半池之隔的那几张石桌隔岸观水，右上方顺着小路走几步踩过几级台阶，终于一睹凉亭的风采。

说是凉亭，其实一堵墙两向环水一个装了卷帘门的大门，进门就几张牌桌，一些看样子退休了的老大伯换了个战场继续叱咤风云，不同于年轻人的谈笑风生，这些人打牌透着一股狠劲，要么深思熟虑安安静静出牌，要么抽牌狠狠往桌上一扔，再配上一句半骂人半霸气侧漏的语言，那架势恨不得从气势上打垮对方，看着还挺好玩。

凉亭虽小牌桌却不少，挤得满满的，扑克骨牌麻将应有尽有，清一色花甲之后，男男女女都有，好一个颐养天年。

一边往池边走一边看牌桌风景，玩的人很多看的人却很少，偶尔有几个打得尽兴却不忘抬头看一眼我们，把手里的牌再藏紧一点，生怕我们泄露天机白白输了一场。

也罢，不打扰你们打牌，我们也有我们的风景。

水池边砌着长条石凳，防止落水之余还能坐下来好好欣赏这一池之水，多好。

我低估了这一池之水。

鱼。

金鱼。

一池金鱼。

面对一池之水，许汝芯旁边坐下，三三两两的金鱼在水里肆意游荡，第一次见到金鱼的活物，实在是见识少，不过也没什么震撼，看着这不成气候的平静水面，我在想此时此刻来一把饲料多好。

然后一池金鱼相继翻滚涌向亭边这一寸小小水面，成百上千条金红金红的金鱼不约而同撞在一起，各自落水的时候再次相撞，再翻起一个又一个波浪，溅起水花洒向四周。

我抬头看了一眼旁边欢呼雀跃一脸兴奋的小孩向她妈妈炫耀，她妈妈为她的高兴而高兴着，不忍心看这场面，转身刚好对上许汝芯那羡慕期待的小眼神。

我轻轻一笑，大概猜到了这些饲料的来源，起身往回走经过牌桌来到那堵墙前面的收银台前却没发现老板，站了一会刚想开口询问，一位老大伯从牌桌起身走了过来。

五毛钱买了一小包饲料，许汝芯开心地接过，打开包装捏了一把轻轻撒出去，一瞬间鱼浪翻滚，那边的风景换了个地方重现，看得到的金红更加真实炫目，溅起的水花却也实打实地洒了过来。

许汝芯更加开心，又抓了一把更大的饲料狠狠撒出去，嘴上念叨着“鱼儿鱼儿快跳舞”，这一次上钩的金鱼更多，不过撒得远了，水花也变得鞭长莫及。

她挥动右手，开心得像个从妈妈手里接过新玩具的小孩子，纯粹，真实。

她开心，我更开心。

你的快乐是我给的，我会比你更快乐。

这边一静，那边就动起来。

这边一动，那边就一瞬间恢复安静。

到最后两边一起出手，两个鱼浪。

我看了眼许汝芯，再看一眼右边那个小孩，两个人互不相让，败家子似的不停丢着手里那包本来就不多的鱼饲料，就为了比谁引来的金鱼多，谁的鱼浪大，孩子气十足。

我乐在其中。

也许旁边这小姑娘今天是恨上了不讲道理的小姐姐，故而不开心小半天，等到想起这件小事的时候开心一笑，那才是真正长大了。

长大，原来是件可以忘记悲伤的事情呢。

那长大后的悲伤，该有多悲伤。

想不懂，有妈妈不给我买棒棒糖不带我去游乐场逼我写作业那么悲伤吗?

唉，大人真可怜。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