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在美国和澳大利亚外训的国家队陆续在北京完成集结，开始了最后的攻坚阶段，半个月后，许嘉木也随后归队。

这时候的程夏衔，已经是《泳者周刊》派往福冈的一名记者了。

只是她没有告诉许嘉木。

在世锦赛开始之前，本来呼声极高的许嘉木身边却传来隐忧，他是毫无疑问的中国泳坛的领军人物，何指导也曾经笑言，只要把许嘉木派出去，就不怕捞不到金牌。只是近年来，许嘉木近年来他伤病未愈，年纪渐长，即便他天赋过人，他的长距离项目恢复起来也依旧是非常困难。

中国队抵达福冈的那天，最先出来的是腿最长的许嘉木，他戴着墨镜，笑眯眯地和媒体还有粉丝挥手致意，看着心情不错，身后背着的双肩包上挂了不少的玩偶，晃来晃去。

程夏衔被那些娃娃吸引，想起了前段时间看到的关于许嘉木的采访。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挂这么多娃娃。

他倒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以前有个女孩子，在我生日的时候做了两个很丑的手工小熊给我，我为了不让她发现我很喜欢那两个小熊，就买了一堆的娃娃把它们夹杂在里面。”他顿了顿，目光看向镜头，说，“程夏衔，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的手工真的不太好。”

他转过身去，镜头移向他身后的背包，一堆花里胡哨的小玩偶里，有两只旧旧的，被洗得有一些发白的小熊，咧着嘴，像是在笑。

7月29日，结束了游泳大项的首日争夺，许嘉木毫无悬念地拿下了男子400米自由泳的金牌，第一和第二个比赛日结束，中国队除了许嘉木发挥神勇，基本上是颗粒无收的状态，这让许嘉木出尽了风头，也让许嘉木背上的压力更重了。

在震天动地的“许萌萌”的呼喊中，许嘉木以1分44秒36顺利摘下中国在本届世锦赛上的游泳第一金——男子200米自由泳的金牌。他又在泳池边哭成了泪人，举着他职业生涯第一枚200自的世锦赛金牌，也是他职业生涯的第100块金牌，先是以手用力地捶动水面，激动地大吼，随即便扁着嘴哭成了泪人，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和期望，他终于集齐了世锦赛和奥运会200米到1500米的全部金牌，成为当之无愧的自由泳之王。

他看到在混采区采访他的程夏衔时，高兴得几乎想要熊抱上去，被眼疾手快的程夏衔那话筒抵开了。

她觉得好笑，这个男人，一会儿狂拽霸道，一会儿又和小孩子一样可爱，二者无缝切换，很容易就叫她乱了阵脚。

许嘉木接受她的采访的时候，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几乎要把她灼伤。

程夏衔突然就可以理解夏栀子那一晚上喝多了对她说的话，“学姐，看着他，你不觉得耀眼极了吗？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落下来，落在了他的头上。”

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在他的头上。

第四个比赛日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有媒体宣称在热身池里，中国队和澳大利亚队发生口角，双方大打出手，有多国运动员亲眼见证。

本来只是两队的口角，最后竟然成了外媒对许嘉木和傅一周等人服用兴奋剂的抹黑以及其惊艳成绩的质疑，尤其是莱格发表的言论，简直是在程夏衔心里烧了一把火。她知道之前的事情对许嘉木的打击有多大，便迅速地联系了许嘉木。

许嘉木过了一会儿才接的电话，出乎她的意料，倒是十分的平静，她默了一会儿，才说：“莱格是在玩心理战，你不要被他们影响。”

许嘉木说：“我知道的。”他低低地一笑，又严肃地说：“我没有拉她的脚踝啊，她哪有你好看，我干嘛去骚扰她啊。”

程夏衔本来有些恶劣的心情不自觉地被他的话逗笑，“没个正经的。”

她确定他没有受到影响，在男子800米自由泳决赛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了。

赛场广播正在介绍许嘉木，他十分高贵冷艳地出场，穿着长款羽绒服，带着泳帽和泳镜，一副冷漠脸，等走到正中的时候，突然张开了双臂，用力向上一抬。

一副“尽情为我欢呼”的样子。

场上疯狂地欢呼起来。

程夏衔知道，许嘉木是长距离之王，但是他的有氧和体能已经不再是巅峰状态了，年龄伤病、频繁出战，他在长距离领域的统治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他在赛前的采访中透露，何指导甚至希望他放弃长距离项目专注于200米和400米项目。

她知道他最近有多累，因为报项太过，赛程太过密集，他有好几日白天都只是在后台随便披着外套浅眠休息。有前辈取笑她，说她前几天写热身池风波的时候，文字一股火药味儿，这几天写许嘉木的时候，文字都要被泪水浸透了。

前辈的打趣归打趣，她却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职业素养不够，还是自己的心被他搅乱了。

但是他还是赢了，将莱格狠狠地甩在了身后。他筋疲力尽地趴在池沿，休息了好久才从泳池里起身，喘着气一路甩着自己身上的水走过来，走到混采区，看见程夏衔就是眼睛一亮。

程夏衔好笑地举着话筒，莫名其妙地就被他抱了个满怀，抱着她那位男人还浑身带水，哭着和她说，“我差一点要游不动了……我尽力了……”

程夏衔感觉到身边咔擦咔擦的拍照声，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安慰，“不哭不哭，你是冠军，你是冠军。”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里也是莹润的点点泪光。

后来等他缓过来了，程夏衔才把话筒又重新朝向他，好笑地问，“好了，现在能好好地接受采访了么？”

许嘉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有记者采访他，问他对于在这次比赛之中逆转形势，获得第一，有没有什么感想。

许嘉木高高举起食指，“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然后被程夏衔瞪了一眼。

可惜的是，许嘉木没能延续自己统治中长领域的神话，在男子1500米自由泳决赛之前，遗憾退赛。

男子1500米自由泳预赛的时候，他虽然是小组第三，但是程夏衔看得出来，他游得太吃力了。

来回十五次，他一次次地蹬壁转身，破开碧水，挥动波浪，像是和自己的一场拉力。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许嘉木的孤独。

她见过许嘉木在夜半无人的泳池里游泳，见过他独来独往的身影，却在这样一个万众喧嚣的场所，察觉到了他的孤独。

即便场上加油鼓掌，一片喧嚣，有人爱他，有人厌他，他却通通不知道，只是在那一池碧水里，感受着水流的涌动，奋力向前。

他的成绩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堪堪挤入决赛名额。

许嘉木在池边落泪了。他趴在水线上，去看成绩，用湿漉漉的手抹了一把眼睛，一时间分不清那是不是泪水。

在这个他曾经站到最高峰的领域，他不得不让出了第一的位置，这比那些诋毁和质疑更能打击许嘉木。

他不是第一次认识到，时间在离他远去。

这条路太孤独了，从前的教练和他分开了，曾经与他争雄的金泰俊退役了，他说过自己要游到游不动的那一天，可是从水里起身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和苍老。

放在别人的人生中，正是青春明朗的开始，于他而言，却是从巅峰滑下的苍老。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走到了混采区，他看见一大片闪烁的闪光灯，还有急于采访他的记者，他们面带焦躁，嘴巴一张一合，他听在耳中，却是乱糟糟轰隆隆的一片。

他茫然地看过去，直到看到记者中有一个人。

她没有说话，被人群挤到了前面，只是微微笑着，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他看懂了，她说的是：“没关系。”

他的眼中突然涌出了热泪，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像是孩童终于找到了失落不见的玩具小熊，抱得那么紧。

程夏衔不顾身边咔擦咔擦的声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柔声说：“许嘉木，没关系，已经很棒了。”

许嘉木的热泪砸在她的肩上。

这条路太孤独了，幸好还有她，从一开始到结束，她都站在那里，只要他回头，她就莞尔一笑。

程夏衔眼中也微微有些湿意，她说：“许嘉木，我陪在你身边呢。”

你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他感觉她的声音又软又温柔，像是包容着他的星辰大海。

“还有，我爱你。”

【爱情就像遥遥路上

一束明亮却温柔的月光

快乐原来如此简单

你在身旁就是我的天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