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中呓语
作者:无边无了      更新:2020-04-04 16:58      字数:3334

白虹小心翼翼地走着,喧哗声如在耳边,却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燃烧的茅草屋照亮了周围的一大片空地,也给白虹拉出了一道摇晃着的长长的影子。

他停了下来,想着是不是应该先用手里的俩桶水救火才对,不过照火势来看,这的的确确是杯水车薪。

也许大家是决定了舍弃这座茅屋,只要周围的房子不着,这火就烧不起来了!

一定是这样。

白虹决定去跟大伙儿汇合,于是他边向茅屋的后方绕去,边细心倾听着耳畔的喧嚣。

他听到了许多人的哭喊声,时不时掺杂着一两声怒吼!难道火势没有被控制住?白虹不敢耽搁,正要冲过去,声音却停了。

他再一次停下脚步。没错,刚刚还鼎沸的人声消散在了风里,耳畔只剩下近旁大火吞噬茅草屋的声音,“噼噼剥剥”格外刺耳。

他回头去看,茅草屋已撑不住了,一大块木头砸了下来,发出意想不到的巨大声音。

“我来晚了,”白虹想到。“也许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所以才没有人在喊叫。”他如此安慰自己,接着神聚双耳,搜集四周的声音。

来路,传来一人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前方,夜色里突然浮起一阵没有音调的,重复的呓语。

有人!

意识到这个念头,那人已在身侧,白虹下意识将水桶狠狠地抡了过去,只见一道白影在倏忽之间转了方向,立在了五步之外,原来是赵小姐。

白虹惊诧于赵小姐的速度,开口说道:“怎么又是你?”话已出口,才觉得不够妥帖。

赵小姐看着地下的水痕摇头说道:“可惜了这些水。你们主仆怎么都这么爱泼水呢?”

“赵小姐,慢点儿,等等我啊。”白春的声音像丝一样晃荡着钻进了耳朵。

“你家公子在这儿呢,”赵小姐并未抬高声音,看起来更像是说给面前的白虹听得,她看着白虹手中的水桶说道:“他整整泼了一桶,但你只洒了小半桶呢。”

白虹扯起嘴角做出个笑容,点点头说道:“情况紧急,劳烦赵小姐在这里等白春,前面不知是什么情况,我先去探一探路。若是还需要水来救火,那……”

“不会需要的,”赵小姐正色说道,“白公子,我想你还是把水浇到这小茅屋,聊表心意就回去得好。”

白虹皱起眉头,不解地说道:“赵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专为救火而来,岂有看火一眼,转身就走之理?”

赵小姐叹了一口气,“看来白公子还不知道,今晚孟、宋俩家派人来通知各家各派,夜里要紧锁门户,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干预。”

白虹愣了愣说道:“什么时候的事?那赵小姐你?”

“我是来看热闹的,”赵小姐笑着说道,“我听了这个消息就早早跑了出来,看看晚上会发生什么。”

火光映在赵小姐的脸上摇摆,阴晴不定。白虹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无聊的玩笑。

他不了解赵小姐,只是隐约听过一些关于她那位出身魔教的母亲、剑术天才的父亲和蛮横跋扈、独断专行的继母的传闻。因此当父亲告知白虹,赵家的人要与白家一起出发,并吩咐白虹要好好照顾赵小姐的时候,他感到既迷惑又兴奋。无论如何,父亲的嘱托便是对自己的信任,决不能让父亲失望。

只可惜这一路上,他还是没能搞清楚这位赵小姐的个性,后者总是一面温和地笑着点头,另一面不顾礼数地做着各种任性的事情。

“也许今天也是这样一个耍弄自己的玩笑。”白虹心想,无论如何还是要自己去看看再说。

“你不信我?”赵小姐又温和地笑了,“那好,你让白春回去,我带你去前面看看,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念经。不过,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追究起来,可与我无关啊。”

正说到此处,风里的呓语陡地变大。那声音摇摆起来,有了种令人悚然的音调。猛地拔高,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沉下去,几不可闻。怪异的地方就是这些单字仍然被平平得吐出,毫无升降。让人疑心远处有个怪物正在吟唱。

俩人偏过了脑袋听着,声音再次沉没时,白春到了。赵小姐看了主仆俩一眼,便展开身形,向远处而去。白虹将水桶搁在地上,用左拳砸了右掌一下,对白春说句“回去等我”,便催动轻功跟了上去。

白虹原以为赵小姐会直接绕过茅屋,向后面那一小片空地而去。没想到赵小姐却兜了个大圈,先走小路到了石柱子所在的广场,再从那边绕进成群的石头小院里。

他开始觉得赵小姐虽然轻功一流,不过这听音辨位的功夫嘛,实在是一般得很。他想要纠正路线上的错误;可另一方面赵小姐的轻功确实一流,这区区几丈距离,他却怎么也追不上去。

终于刚刚远去的声音,又慢慢靠近了。白虹心想殊途同归,倒也不错。这时赵小姐停下来,向他招招手,接着沿着石屋的墙壁游身而上,到了房顶。白虹一个提纵跃了上去,将要落地的时候赵小姐轻声对他说道:“小心,香菇!”

白虹脚尖轻轻一点,再次跃起,避过香菇之后,落在了赵小姐旁边。后者对他笑了笑,伏低身子,拿起一块儿黑布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白虹一看,那块布上居然还专门挖出了眼睛和鼻子的位置,真不知道这位赵小姐是什么时候做得准备。

他也跟着趴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屋顶边缘,看着前方。

空地上跪着几十人,看打扮应该都是镇民,地上东倒西歪的都是水桶。镇民们正朝着石柱子的方向跪拜,前额与掌心接触地面。此时那奇怪的吟唱也接近于无。突然,他们猛地直起上身,伸直了双臂,仰头朝向夜空,大声哀号。再接着随着音调的降低,手、头、肩、背一点点坍缩下去,最后又伏于地面,如此反复。

白虹集中了全副精神仔细聆听这吟唱的词语,可惜,对于白虹来说,这样的发音十分陌生,他只能强逼自己把它记下来,回去再找人请教。幸好,这吟唱并没有初印象的那么诡异、难听。不,如果你随着它呼吸的话,会觉得其实还挺好听的,慢慢得整个人似乎都得以放松下来了。。。。。。

突然,有什么东西重重戳了戳自己。白虹得以从这吟唱之中抽起了自己的意识。他侧过头去看,赵小姐正指着什么,他顺着那根指头望过去,发现在最亮的地方站了十几个蒙着面的彪形大汉。他们的打扮一如之前白虹在茅屋门口见过的那位孙叔叔——脖子、袖口不露一点儿肌肤,衣服上还用朱砂画着什么符咒。就连脑袋也被遮的严严实实,只从几个洞里露出眼睛和鼻子来。

白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去看身边的赵小姐。后者也恰好转过脸来,一对大眼睛在黑布的包围中显得愈加明亮!

“原来如此,”白虹在心中想道,“怪不得我们明明在黑暗之中,她还要做这副打扮。”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位赵小姐的行事越发难以理解。

那十几个大汉呈半圆状站着,手拿武器,将从空地这边去茅草屋的路挡得严严实实:如果俩人刚刚直接从屋后绕过来,那一定会跟这些人撞上!原来如此,白虹在心里想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多读点儿诗书,也就不至于老是用这一个词。

白虹的心开始往下沉,他想起了那个断了腿的老汉“夺其物、烧其屋”的控诉。如今看来,那可能是真的。

侠义之辈,怎能如此?

“啊啊啊啊啊!”痛苦的嘶吼将吟唱创造出的异样平静狠狠撕开,一个大汉突然倒在地上,不停翻滚,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其他的大汉轻功都很不错——瞬间已距他三丈开外。即使相距如此大的距离,白虹似乎也能看到他们的颤抖。

跪着的人们先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大汉,接着,也沸腾起来。原先的吟唱已没有了音调,失去了统一,只剩下一片嘶吼之声。他们狠狠地磕头,不,也许说他们狠狠地将脑袋往地上撞更为合适。

有人开始号哭,声音尖锐,听起来既像女人又像孩子,但或许更像是某种冲锋的号角!

几个镇民站了起来,拿起倒着的水桶,亮出藏在怀里的匕首,向挤在一起的大汉冲了过去。

一名大汉被刺伤。

众大汉大怒!

又拳又腿扫了回去。

镇民们被高高抛起。

重重摔下!

水桶碎,人吐血!

“住手!”白虹在心中高喊,他想要冲出去制止这样的蛮行。肩上一沉。他侧过脑袋,看见赵小姐紧蹙着眉,缓缓对他摇了摇头。

“各家各派,紧锁门户,休理闲事!”那道并没有传达给他消息,如今却在他的脑海炸开,与在面前的情景一起形成两种力量,将他向两头撕扯着。

镇民们分成了三拨:老人在磕头吟唱;女人和孩子拥到摔在地上的镇民身边,竭尽所能地减少他们的痛苦;男人们站起来,走向前,不再去管脚边的水桶,匕首被渐渐暗下去的火光照亮。

大汉们被镇民的气势所摄,略略后退。身后同伴的哀嚎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们摆好阵势,举起了手中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