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饮食的真谛
作者:小猪安妮      更新:2020-04-05 05:21      字数:3365

“不许动。”

只感到腰间被某人用某不知名硬物顶住,顶得结结实实。未曾转身,梵高已认定:这像极了某种来自阴暗面的威胁。噢,无端端在人家背後出力捅一下,能不阴暗吗?而那一根硬硬的物体或许是木棍一条,又或许是刀剑一把,也有可能是……

“噢,难道你没看见?”

“少废话,立即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来。对了,就这样……”

重重疑惑,梵高按足要求,举起沉重双臂,心想:若不是这粗暴顶撞了腰,水池中的少女说不定也就不会惊飞。这一切,无关心情,无关天气,完完全全就是因为有人暗暗躲在背後,不怀好意捅了那麽一下,硬生生把眼前如画美景全都给捅没了。如此想着,再配合天空乌云盖顶,外加高大树木骚动不安,梵高对这种不声不响在人家背後捅一下的行为,给予满分鄙视。

“噢,你谁啊?干嘛捅我?让你捅,让你捅啊……”

“你、你敢质疑?还、还敢反对?”

自古以来,捅人的那一位,往往占据有利位置——躲於人後,方便暗中出手伤人。然,偏梵高的背影看似十足正宗大清国人,因他拥有大清国男子的标准配置——长辫子一条,而且发质特好,梳理特整齐美观。但,转过身那一刻,双方都给予彼此恰如其分意外惊喜。湛蓝蓝之生动水蓝眼珠与涂满黑墨汁之西洋玻璃镜片,两者碰撞,瞬间迸发出伤害度数爆灯的电光火花。

“噢,你……双目失明伤残人士?”

“呵,贼眉鼠眼低三下四番人?”

长长闪电划破天际,所谓不捅不相识,有了这莫名其妙一捅,两人不约而同达成共识:大家彼此彼此。当长长闪电再次划过天际,墨镜男与梵高已奔跑在同一条路上——避雨要紧。

轰隆隆……轰隆隆……

雨点洗却玻璃镜片的黑墨汁,那一贯热衷於躲在背後捅人两三下的眼镜男,於奔跑路上,见识了镜片从有色变无色的全过程,感受非有色镜片带来的超强舒适。那一刻,他对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生出极大不满,心想:路边捡来的西洋破玩意果然不善,满以为戴副墨镜扮扮酷充充领导,虽不能真的爬上高层位置,假装感受一下也是极好的。想不到突如其来一场暴风雨,将表面污垢冲刷乾乾净净,根本不给污黑留半点生存空间。洗净後,所见之世界清楚明白,哪里还有做白日梦的闲情?

“墨镜?赶紧扔了吧。在我们荷兰老家,只有混了大半辈子还无房无车老眼昏花的糟老头子才戴这玩意儿。”

“玻璃片涂上些许墨汁,好像真的比较有安全感耶。”

“想要安全感?朋友,信耶稣吧。”

“耶稣?耶稣长得什麽模样?信耶稣有什麽着数(着数,粤语:好处)呢?”

由墨镜与墨汁引发有关信耶稣得永生的亲切交谈,巧妙地化解了失心狂强风暴来临前那卑鄙一捅,曾经粗暴如斯,如今看来,和谐自然。墨镜男在梵高的耐心讲解下,对於这一位传闻在大洋彼岸红透整片天的耶稣,总算有了一个极初步表面肤浅认识。最紧要的是,他还深刻领悟到,捅人是不对的,尤其是躲在背後捅,实为无耻。摘除金丝眼镜,黑眼睛与蓝眼睛友好对视,黑辫子与红辫子愉快相拥。谁敢说他们没有上升至无阻隔阶段?

轰隆隆……

天知道,这一场热辣空袭究竟有多癫狂——它恨呐,明明已经如此卖力地嘶叫与放电,为何这两枚男子光顾着避雨聊天,偏不肯抬头望一眼精彩纷呈的天呢?这年头,在无所不能大自然的眼皮底下,渺小长辫子,居然也学会对老天爷视而不见了麽?

丛林边缘,裹住白纱裙的黑发少女正行走中。从高空俯瞰,她浓缩成一个跳跃小圆点。宛如一滴用错地方的纯白色,正努力修正自己的方向,期盼能尽快溢出这一片绿的树林。

“噢,跑快一点……”

“好啊,你跟我聊天的时候居然走神?哼,我决定不信耶稣了。”

墨镜男手执梵高衣领,摇头,握拳,叹息。有超强风暴为证,他其实真的很想把自己交给这一位传说中的万物之主。然,梵高专注於那一滴纯纯洁白,年轻的心只顾随之跌宕起伏,偶有丝丝剥离感……噢,万能的耶稣,请保佑她平安返家,阿门。

祷告过,梵高又被狠狠捅了一下,而这一次是光明正大地捅。痛,待回过神,行走中的小圆点已不见,从墨镜男的眼里读懂深深无奈,才醒觉,这年头,跟人讲耶稣什麽的简直浪费口水。光靠讲,是讲不出一个信徒来的。

受一点点挫,墨镜男假装抬头望天。他,肤色偏棕黄,皮肤粗糙,眼角生出鱼尾纹,小眼睛闪动着,快而急,异常警觉。

梵高反问自己:刚才,我走神了?噢,讲耶稣的时候不专心?理想中传教士的光辉形象,绝不是这副模样。走神,怎麽可以?如此想着,视线投向那一片沦陷烟雨的暗绿树林,暴雨夺走光,将黑夜拉近。记忆中,行走於边缘的纯洁小圆点,迷离,幻化成一颗星。这星发散出暖暖黄光,星光漫过大地,葱郁树林顷刻间消失……

“你这麽喜欢讲耶稣,不如跟我走吧。”

“噢,走、好、走……”

“从现在起,要喊我鱼大。”

“什麽?刚才我好像走神了……”

“嘘。”

顺着鱼大视线望去,不远处大石脚下,有草乱动。人?兽?两人对望一眼,都不动。草又动,鱼大双眼放光,咧嘴笑,眼角鱼尾纹又多生出几条。噝噝作响,草又猛晃动,梵高好奇,如此单薄三两株野草,藏得了人才怪,兽类也不可能。粗石细草间,究竟躲藏什麽?

“哈,抓到啦,抓到啦。”

只感觉衣袖被鱼大飞身而过激起一番震荡。乌黑小眼,拖一根细长辫子,一蹬一扑,犹如悉心扮演大猫的小鼠在捕食。鱼大趴下,跃起,转身,高举战利品——娇艳蚱蜢一大只,对着梵高挤眉弄眼。噗,肉质鲜美蚱蜢毫不迟疑,抛入口中。

“啧啧,味道不错。”

“你、你吃……虫子?”

“可惜没有你的份,这可是我先抓到的。”

蚱蜢的三角形脑袋,露出来大半截,尖尖的羽翼薄片还有半边未被鱼大收归入口。他,就是这样不知廉耻地当场吃掉刚刚到手的——虫子。梵高感到消化系统大混乱,内脏们乱七八糟扭作球状,打滚再打滚。那一只暗红色蚱蜢之眼,死死盯住梵高。最後的生死对视,轻微心怯,梵高不敢直视,转而欣赏鱼大,他的不雅吃相还算有点看头。唰,鱼大放开手脚充分享受咀嚼的快感,蚱蜢的肥美身躯被磨成肉酱,再轻轻一吸,将那半边灰绿薄翼也收齐。蚱蜢脑壳破裂,迸出黏糊糊液汁,粘液紧紧拖住一只孤单红眼睛——吊挂於鱼大颤动嘴角。

梵高好想伸手将那一只红眼睛轻轻托起,如此悬在半空,飘来荡去,多疲累。吃虫子吃得这麽欢乐,鱼大的形象随之多变起来,时而像饥饿过度低微小鼠,时而又像英勇善战百兽之王,时而切割重组拼装成恶鬼样……几番变幻,就是变不回人形。而,鱼大咽下蚱蜢的夸张动作,像极了示威,宛如狮子张开大嘴,故意提升脑袋摇晃幅度,吼过,吃过,便满足。

雨停,风起。远处的暗绿树林已难辨边界。噢,晓幸逃出牢狱的那一片贴身膏药,三个完成任务的小辫子,他们都到哪里去了?说好的,要搭乘同一只小木船,去一个地方,演一出好戏。有关演戏,狱中大火,奋力燃烧,金光灿灿。

呜呜……

古怪叫声,晕头转向,绕了几圈,倏地钻入梵高的耳朵,听似有猛兽伏击。

“跟我走吧,在外面过夜不安全。别怕,你既然跟了我,就是我的小弟,我就是你大哥,凡事有我罩住你。不过,抓到蚱蜢,你可不许私吞啊。啧啧,刚才那一只,真甜。”

“虫子吃起来是甜的?”

“对,很甜。怎麽?你没吃过?”

脚下踩着湿润泥土,黑天黑底网住梵高心神,他不需要特别寻找理由说服自己,两条腿便乖乖地跟着鱼大走起来。坦诚说出自己的饮食偏好,就同一种食材的不同烹饪技巧交换意见,这是一次美滋滋的相遇。对鱼大来说,梵高是一个连蚱蜢都没有吃过,彻头彻尾的可怜虫。这年头,身为男人,没有吃过蚱蜢,太滑稽。面对鱼大的疑问,梵高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虫子也是一种美味。他不承认,虫子是一种美味。

直到,穿越机关遍布的重重屏障,一个崭新世界展现於眼前……

烤肉的浓烈香味残酷刺激着梵高,噢,大约是一只烤山羊。推测,这只羊,雄性,成年,纯野生,日照充足,运动量够,肉质美,撕咬起来很有嚼劲。燃烧着,香草堆,燃烧着,细长叶条,劈劈响。它们齐齐发光发热,明确恋上高高在上的强壮肉身,它们扭摆绵绵细腰,决心用最激烈的方式爱这死去的生命。

“鱼大,你说的对。”

“什麽?我听不见,你说你叫什麽?”

“要喊我梵高,从现在起。”

两人相对而笑。多少年了,鱼大终於如愿收得一个小弟——虽然是丑陋愚笨番人。梵高於一瞬间,参透了饮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