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来月，秋冬接替，寒潮来袭，一切显得有些萧索，天空廖远苍茫，偶有鸟群稀稀落落的飞过。

这是一个星期五，真实放学打好工，直接去离家不远的超市，挑选今天的晚餐材料。

她走向冷冻专柜，寻觅了好一阵，才找到要买的东西——忍足喜欢的青箭鱼。

这是最后一盒，一截鱼肉被放在保鲜盒里，她刚要伸手去拿，旁边窜出另外一只手，比她更快的拿起，真实转头，就见到一个橙色长发的年轻女子，竟若似曾相识，她拿着盒子道，“太好了……”又转头对真实绽放一个笑颜，“小姑娘，拜托！！让给我好不好？这个对我是很重要的礼物！”

真实看这个女子说的煞有其事，又想时间还早，再跑一家超市也没关系，于是回给女子一个笑容，“嗯。”

然而终究是没有了，反季的青箭鱼在东京果然是一物难求——算了，明天早点去。

真实拎着包到家，打开门，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女鞋。

她极目扫视，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也不能说陌生吧，就是刚刚在超市里碰见的女子。她的手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

那女子也看到了真实，先行问道，“你是？”

真实突然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个头发颜色和她笑容一样温暖的女子，她就是曾经出现在忍足相册的“初恋情人”。虽然和照片上有些变化，但大体还是一致的。

——不过管你初恋二恋，现在正牌的是我哦。

于是她露出的八颗牙齿， “我是侑士的女朋友……坂井真实。”

“哦……你好，我是木下蝶子，侑士的朋友。”橙发女子弯腰鞠躬道。

“你好。”真实回礼，同时摆出女主人的架势替蝶子倒茶。

两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到玄关处的大门被开启。

“侑士，你回来了？”齐齐两个声音。

“蝶……子？”忍足站在门口，拿着包的手顿住，有些惊愕的对着橙发女子。

“哟~”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木下蝶子挑了挑眉毛。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忍足头痛的揉了揉眉心道。

“恩哼。”蝶子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正是那最后一盒青箭鱼，“这个给你。”

忍足只瞥了一眼，“难得来一次，带这做什么。”

“不是来一次哦，侑士，我、要、常、住。”

“诶？”

“不行么？”蝶子歪着脑袋说。

忍足也不问缘由，只道，“随你。”

蝶子看了一眼真实，问的却是忍足，“不会打扰你们吧？”

“没事。”

“我可以住以前的地方么？”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收拾下。”忍足想了想，对真实说，“真实，等一下你把你房间的东西都搬过来吧。”

真实完全插不上话，她唯一知道的是，忍足的初恋情人要住下，住在她一直住的地方，她不知道房间那么多，为什么只挑这一个，虽然现在她睡在忍足的房间，但书、衣服之类的还留着，拾掇起来还挺麻烦的，但本着不求甚解的精神，她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蝶子和真实一起整理房间时，她突然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你和侑士。”

真实眉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线道，“242天哦。”

“八个多月咯。”蝶子眨着眼睛，眸色晶晶亮，“你知道么？我认识侑士的时候，他才这么丁点儿大，”她比划了一个到胸前的高度，“明明才7岁，成熟的像大人一样，也不喜欢看动画片，我逗他说笑话他竟然说我幼稚，一点儿也不可爱！”

蝶子叹了一声，继续说，“不过也难怪，伯父伯母工作都很忙，惠里奈姐姐那时也已经在东京读书了，这样的小孩子不早熟才怪！其实他在大阪的时候也不多，转学过很多地方……还有啊，他很小就开始学琴了，现在应该也还没放弃吧？”

“嗯，侑士拉琴很棒！”真实把橱里的衣服拿出叠在一起，问道，“木下小姐认识侑士的家人？”

“认识啊，我母亲和和美伯母是好朋友，不过她嫁给父亲后就一起搬去北海道了，我高中考到大阪，寄宿在他们家。”蝶子帮忙一起叠衣服，“后来在东京读大学，也住在这里，惠里奈姐姐嫁人后，我就搬到这间房了，嘿嘿，这里阳光最好，钥匙我也一直留着，”她坐到床上拍了拍床头，“这个床是宜家打折时候抢购的，组装的时候还磕了个边。你看……”

真实讪笑道，“是么……我都不知道啊。”

蝶子依旧滔滔不绝说着过往的记忆“侑士他啊，以前的梦想是做科学家哦，看不出来吧？说来奇怪，明明家里是开医院的，却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他从以前就很喜欢看小说，什么都看，不过我记得那时他最喜欢看的村上春树，还不到10岁就喜欢哦。他运动神经很好，但是对器械体操完全没有办法……”

真实拿出最后几件衣服，突兀的说道，“木下小姐是侑士的初恋情人吧？”

蝶子失神，随后马上大笑，“怎么会？虽然说他12.、3岁的时候是有和我告白过，但那不过只是小孩子的戏言而已，坂井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上次见面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侑士他一转眼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了！”蝶子露出怀念的神色，“后来啊……我就结婚了，那时以为找到一生的依靠，为了那个男人，当初还和家里闹翻，死活要嫁给他，现在都没脸回北海道。所以……大概要打扰你们一阵子了。”

真实摇头，“没事的，木下小姐。”

等到整理完毕，真实退出房门，不消多久又回来，无端的对着蝶子道，“木下小姐……我对侑士的喜欢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是么？”蝶子抬头，复而低语，“小姑娘，有的时候，一些事情由不得你。”

真实没听清晰她的呢喃，“木下小姐，你说什么？”

“我说，侑士是个好男人，你要珍惜。”她给真实一个和熙的笑容，不知是在向谁说。

“当然。”真实不疑有他道。

当天晚上，忍足没有拉琴，没有看书，他去了真实房间，或者说现在是木下蝶子的房间，他们似乎谈了很久，等他回房的时候已是深夜，神色疲惫。

真实偷偷看了他一眼，假装睡着。

他说过比起初恋情人，他更喜欢的是自己，信，就不怀疑。所以真实真的不介意再多出一个人一起生活。

半夜里，真实辗转几次，终于还是推了推忍足，“侑士，你给我说说你以前好不好？”

忍足半梦半醒，语气迷茫，“嗯？怎么了？”

“没什么，你就随便说说吧。”

——只是想更了解你。

忍足翻了个身，“就是转了很多次学，别的记不清了，”他侧身抱住她，闭着眼道，“没什么好说的，快睡吧。”

只是这样……啊。

翌日清晨，真实起身做早饭，忍足是说过以后早餐他负责，然而她到底舍不得，总希望他能多休息会儿。

她拿出食材摆弄，不多会儿，听到内间的脚步声，她也不回头，笑着道，“侑士，你起来了？”

“坂井桑？”不想来人不是忍足。

“诶？木下小姐？这么早起床了？”真实差点忘了这个昨天过来的女子。

“嗯，坂井桑也很早啊，还有，叫我蝶子就行了。”

“那蝶子也叫我真实就可以了。”

蝶子举步上前，“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

蝶子见真实在切牛排，犹豫了片刻，皱着眉道，“侑士喜欢吃和式的料理。”

真实理所当然道，“我知道，但是菜谱要变化才能有营养啊。”

蝶子不依，“单和式的也能变化，”说罢就一个靠近按住真实的手，“你别做了，我来吧。”

真实抽回手里的小刀，“没事，蝶子，我来就可以了。”

“还是我来吧。”蝶子没放弃初衷，不松开手，固执的要掌勺。

争夺间，真实一个大意，手里的刀竟在蝶子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血液顷刻间一滴又一滴往地板上掉落。

真实慌神，忙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你等一下，我去找绷带。”说完连忙回房翻箱倒箧，床上的忍足被琐屑的杂音吵醒，半眯着眼道，“怎么了？”

真实回答，“蝶子受伤了，”她继续搜天觅地，顺带问，“止血剂和绷带在哪里？”

忍足愣了下，马上起身，随便套了件衣服，也不说话，径直打开柜子找到药物，“我去看看。”

真实默默把整理好搜罗的一塌糊涂的房间，等到再回厨房时候，地板上的血迹已经不见，她转身离开，蝶子正在客厅，她的手已经上好药，被一层层的绷带包的很仔细。

忍足在她旁边，“记得别碰水，别做事。”

“知道了知道了。”蝶子笑的明媚。

真实走近蝶子，“真的对不起，我……”

“没事，别放在心上。”蝶子没待她说完就挥手打断，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忍足起身到真实面前，像以往那般轻摸了她的脑袋，一如往昔的温声道，“真实，乖，别闹了。”

她怔了一霎那。

误会吧？也许是。

他一直很温柔，对谁都是。反正，他不管她对错，都是这样包容的姿态，也许他以为她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吧？突然无力解释，也不想解释。有点……好笑。

用晚餐时，蝶子伤了右手，忍足为她夹菜。

富士台的晚间新闻，女主播清脆的声音响斥一室。

蝶子神色有些闪烁，餐至过半，她对忍足道，“侑士，等一下……他会来。”

只听忍足回，“我知道，你放心，就按昨天商量的说，没事的。”他转头，“真实，一会儿你回避一下。”

“嗯。”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本能的应声。

洗好碗，真实就回在房间，关门看书，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铃声。

片刻后，大概是开锁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沙哑的男音，“沧源蝶子，你和我回去！”

“不好意思，她现在不姓沧源。”忍足熟悉而沉静的说话声。

“你是谁？”

“这里是我家，你说我是谁？”

“蝶子，和我走。我们回家！”

“对不起，沧源先生，我们已经离婚，请你不要再来烦我。我现在‘和他’住这里，这里就是我家。”女子声音冰冷，完全无法想象这音质的主人长相亲霭笑容温暖，像是故意要刺激那男人一样，特地在两字上用了重音。

“这小子是你谁？”嘶声力竭的质问。

“沧源先生，你要知道，不是只有你才在外面有人。”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真实能想象到蝶子脸上讥诮的神情。

“你胡说！！”有些歇斯底里的吼叫。

“你自己想想我有没有胡说，他比你年轻，比你有钱，比你英俊，比你爱我，我凭什么要和你走？”顿了顿，“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请回吧，你再不走，保安就要请你走了。”

随即又是一阵吵闹。

真实在房间里，不满于墙壁的隔音效果，虽然明知道是演戏，她仍然有点堵得慌。她拿纸巾塞住耳朵想要隔离声源，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上的化学书上。

信，就别怀疑。

一周的最后一天，通常真实是先去打工，然后忍足接她下班，一起去大卖场采购些日用品之类。

这天上午真实出门前，忍足对她说，“抱歉，真实，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去超市了。”

“诶？”

“我陪蝶子回下荒川拿行李，她还有很多东西落在那边。”忍足拍了拍她的肩，“不然我晚上回来再陪你去。”

“没事，我一个人去就行，反正要买的东西不多，你们路上小心。”

“嗯。”

真实在玄关换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回头道，“对了，侑士，你回来的时候路过车站旁的快餐店，帮我带一杯奶茶，可以么？”

忍足比了个OK的手势，“当然。”

想喝奶茶的话，真实自己就可以去买，只不过希望就算他不和她在一起，也不要忘记她，比如回来时看到奶茶店，多少想起“给真实带一杯”，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一天的打工并不吃力，去超市也只是买了一个袋子的水果和纸巾，东西不重，一只手就能提回家，她做了晚餐，等到七点也不见他们回来，发邮件问忍足，他说还要有一会儿，让她别等了。

真实放着菜不动，只是抱着膝盖对电视机，不断的调换频道。

约摸九点过后，大门被打开，忍足和蝶子提着大包小包归来。真实把遥控板一丢，顾不得穿拖鞋迅速跑近他们，“欢迎回来！”她左顾右盼这些包裹，“侑士，奶茶。”

忍足正要把行李箱放回蝶子房间，闻言一愣，半晌才说，“对不起，忘记了，明天给你带。”

他以为是再小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必要纠结，却不想真实一点儿不释怀。

“侑士是笨蛋！”真实丢下一句话，扭头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死死盯着电视。

忍足有些无奈的看着真实，就好像父母望向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那样，真实在沙发上装雕像，气氛有些僵。

蝶子无措的夹在两头，考虑了片刻，旋即满脸歉意的坐到真实旁边，语气诚恳，“真实，因为我们回来的挺急的，难免忘记，要不然，我现在替你去买？”

“不用，不关蝶子的事情。”真实小声说，目光还是锁定在不断变化色彩的黑框中。

——也许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

尽管这么想，但真实生气的不是依旧不是忍足，而是她自己，她觉得自己要求的太多，刚开始的时候，只要他一个温暖回眸，她就能高兴一整天，是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不满足了？人不快乐，取决于贪念，有了贪念，就想要更多，也越来越骄纵，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过是自讨苦吃。

她不断的默念，要知足，要知足，要知足。

思及此，她一下子起身，“侑士，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忍足正打算再次下楼，去快餐店买真实要的饮料，然而不知为何，她转瞬间态度180度大转弯，他也没多想，仅是打消了出门的念头，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没有，是我不好，下次一定给你带，好么？”

“好——”她的声音没有起伏，淡淡回答。

有的时候，知足，不过是因为无计可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