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路
作者:星无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537

如风从来没有觉得,医院的路如此安静。

安静得所有的回忆都一起涌上,清晰如昨。

那个时候,她抱着头,在妈妈的怀里哭诉,“妈妈,我不想听脑袋里那个人说话。”

妈妈的手,抚在她额头上,带着温暖,“不要怕,风儿要勇敢,你很快能听懂,并且超越那个声音的。”

她使劲的摇着头,“我不要听懂,听懂了,就会变成像那些害二哥的坏蛋一样的人。”

妈妈的眼里闪耀着欣慰和骄傲,“我们的风儿不会的。”

她没有听完接下来的话,她的身体在无法负荷中渐渐沉入昏睡,迷迷糊糊中,能听到妈妈的声音,“风儿,你是我和爸爸的孩子,你的天赋与生俱来,可以看懂族中秘决,可以自行通晓咒术,这样的你,要如何逃脱你的命运?”

后来的后来,她用昏迷和忽略抗拒那些叫嚣着妄图涌入的讯息。

因为她怕。

二哥黑夜里经历的所有恐惧和疼痛,她感同身受;

妈妈躲不掉追魂之引无奈之下纵火而焚的绝望,在每一个她思念妈妈的夜晚,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心。

她害怕,害怕靠近了那些黑暗她便再也无法回到阳光。

她想要简单的活着,一如天底下所有平凡的女孩。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她错了。

其实那些东西并不完全都是黑暗,只是看人如何应用而已。

就如同二哥,不是用它来救了她吗?

“风儿?”大哥看见她进来,眼睛一亮,待看到她身后空无一人时,眼里的光芒便慢慢淡了下去。只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对不起。”

他知道,是他强求了。

如风抬眼看他,一向衣着精致,仪表堂堂的大哥,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就弄成了这般憔悴的模样,她有些心疼,她伸出手去拉住大哥的手,轻轻一握,“我知道,你一定比我更难过。”

一直不停在心里翻滚着的煎熬,在妹妹的这句话里,奔涌而出,汇聚成泪,模糊了视线,司徒迎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

这就是他的风儿啊,就如同幼时他剪烂了她最心爱的衣服,打翻她的牛奶,趁人不注意揪疼她的脸蛋,她却仍然记得要为他煮一碗长寿面一般,从来没有怪过他。只记得他的好,忘记了他的坏。

可是,愈是这样,他的心,愈加疼痛难当,他是怎么忍心,逼她做了她不愿意做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他只能一迭声的说道,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随风死亡,所以选择了委屈如风。

生死的面前,他的选择,只会有一个。

两害相较取其轻,可是他的心痛和歉疚,却没有停止过。

如风拍着大哥的背,能感受到他激动的情绪,心里最后的一丝委屈,也慢慢消散了。

大哥,但凡他还能选择,又怎么舍得难为她呢?

司徒今提着几瓶水回到医院,一看这场景,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往旁边瞟了瞟,宁远震惊的看着这边,眼含泪光。

宁远妈妈则坐在椅子上,正不解的打量着两人。

“秋如风,你怎么来了?”他刻意的把那个“秋”字加重。

如风放开了大哥,回头看着司徒今,刚要开口喊,却看见了父亲的目光,她顿了顿,喊了一声,“司徒叔叔。”

司徒今轻舒了一口气,“你是听奇风说了才过来的,怎么他没陪你?”

如风摸了摸头发,有些不自在,“他有事,我就先过来了。”说到这里,她突然轻声问道,“方便让我看看随风吗?”

司徒今没有回答,只是目光里带着审视。

宁远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又一下子跌坐回去,他的母亲连忙扶着他,“远儿,你要什么?”

宁远脸色苍白,直直的盯着如风。

如风听到响动,转过头去,两人的视线撞上,他目光里伤和痛,就那么明显的流露出来,如风微微一怔之后,轻声道,“请保重身体。”

宁远的眼睛里,有一丝微弱的亮色,她继续说道,“随风会好起来的,夫妻之间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以后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宁远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居然用那样的语气和神情说着安慰他的话,就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朋友。

不,他想说,他和随风不是夫妻,过去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可是此时此刻,随风还躺在里面,生死不知,她以另外一个身份站在这里,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样的话。

他的头,深深的埋了下去,想要藏住所有的追悔和痛苦。

他知道她的性格,经此一役,他们永无可能。

如风收回视线,脸上的神情再平静不过,她又问了司徒今一次,“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好,我和你进去。”司徒今拉住刚刚提起脚的迎风,“你就在外面等着。”

“爸,我……?”迎风话还没有说完,司徒今已经一眼看过来,“病房里面站不了那么多人!”

迎风只得住了嘴,看着两人进了病房。

司徒今一进去就把病房门关了,然后轻声道,“医生已经检查过,各方面身体指标都正常,就是人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如风淡淡应了一声,目光移到病床上。

随风静静的躺着,一张娇俏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苍白如纸,嘴唇干得起了皮,还带着青紫。

这个人,是她的姐姐啊!就算曾经背弃了她,也无法抹灭十多年相依相伴的情谊。如风眨眨眼睛,逼回自己的泪水。

她站到她面前,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去探她的脉。

司徒今却一把挡住了她,盯着她发红的眼睛,“你先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我探探她的脉。”如风有些奇怪,探脉这么简单的举动,爸爸都还要问?

司徒今一把拉过她,“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拉着她,又一把推开了门。

“爸?”迎风诧异的看向他,司徒今头也不回,“不许跟来。”

如风莫名其妙的被司徒今拉着,一直到了屋顶上了天台,司徒今才停下来。

如风看看四周,确认无人,才道,“爸,你怎么了?”

司徒今哼了一声,“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救随风?我告诉你,若然对你身体有害的,我绝不会同意。”

如风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明白了,“爸,你以为我要怎么救?”

司徒今脸色变了一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的那些手记,你全都看完了。”

“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二哥也教过我医术的,我先看看怎么回事,再来问问医生情况,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司徒今的神情略略放松了一下,“最好是这样,要是你再出什么事,我看你二哥也活不了了。”

“我知道的,我不会让二哥再为我担惊受怕的。”

“嗯!”司徒今点点头,突起又想起一事,迟疑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怪随风了?”

如风轻轻一笑,“宁远哥哥已经是我的过去了,既然已经是过去,就没什么特别的。”她吐了一口气,“从今往后,随风和宁远就只是大哥的妹妹和妹夫,对于大哥关心的人,我会尽我所能帮忙。可是,也仅此而已。”

再不会为他伤心流泪,也再不会沉迷于过去中走不出来。

司徒今的眼里,是深深浅浅的喜悦和欣慰,“这样很好,很好!”

顿时心花怒放,重重的拍在如风的肩上 ,拍得她呲牙咧嘴,“这才是我司徒今的女儿。”

再一次回到随风的病房,如风的心,充斥着平静和详和,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二哥在花房里,为她讲解医术药草一般。

她的手,轻轻搭上随风的脉搏。

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司徒今轻声问道。

她没在回答,只是死死盯住随风的脸,气息渐渐加粗,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眼看她神情不动,司徒今连忙一手扶住她的肩,“不要急,你不是说要淡定吗?”

如风咬着牙,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来,将随风的手塞回被子里,对司徒今说道,“司徒叔叔,麻烦您先出去一会,好吗?”

听到她的称呼,司徒今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的,凌厉的视线就望向随风。拳头在袖中渐渐握紧,好半响,他才黑着脸踏着重重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爸爸,情况不太好吗?”迎风看着父亲的神色,惶恐不安的追问着。

司徒今喘着气,一拳砸在医院的墙上,半天没有说话。

“爸?”

司徒今扭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以后,你告诉随风,要死要活随便她,我司徒今再也不管她的事了。“

一句话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呆,他怕控制不住自已满腔怒气。

病房里恢复了宁静,如风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在床头坐了下来,“随风小姐,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这些话,我只打算说一遍,你能听进去最好,你若听不进去,我也算尽了人事了。”

想着没合过眼整日整夜守在这里的父亲,想着忍住心里的纠结和煎熬打电话给她的大哥,甚至,一直愧疚追悔的宁远母子,如风的语气里,带上了不自觉的愤怒,“自杀,是懦夫的行为,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我不知道你们夫妇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以生命为代价,你就是注定的输家,你得到了什么?最多是他一时的愧疚。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或许几年过后,你在他回忆里就变得模糊,以后,会有另外娇艳如花的女人,来做你家的女主人,睡你的床,睡你的男人。你的一条命,就换来这样的结局,你甘心?可是你的亲人呢,你的父亲,兄长,为你担惊受怕,伤心难过,你就没有想过他们?”

她站起身来,“随风小姐,我不知道你想等待个什么结果,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先起来告诉你大哥和父亲,让他们回家去休息?”

随风躺着,一动不动,似乎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如风抿紧了唇,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反应。

她眼里的光,终于黯了下来。

这个人,真的不是姐姐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是了。

她缓缓的低下头去,“亲情在你心中,真的如此低廉没有价值吗?”她低低的笑出声来,吸了吸鼻子,“司徒随风,你确定你现在不想醒过来吗?”

她顿了顿,“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的丈夫因为刺激过度,也已经晕倒住进病房了,目前血糖过低,还在医院治疗。你什么时候需要醒来,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

“等一等!”她刚转过头去,那沙哑而虚弱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如风停住了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狠狠的骂她,想问她,父亲和哥哥在她眼中都算什么,他们的心疼和着急半点分量也没有吗?

可是,她僵住了背,没有转回头去。

不要紧的,她已经不是姐姐的,所以不要再为她难过!她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

“宁远怎么样了?咳咳!要紧吗,谁照顾他?”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要随时消失在风里。

如风忍住哽咽,深呼吸几次过后,再回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没什么大问题,再休息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随风这才放松了身体躺回去,喘了一会儿气后,才道,“你知道我醒着?”

如风没有看她,只是把目光停留在被子上,“我是医生。”

随风轻轻的咳了两声,“可是之前的医生都没有看出来什么问题?”

“对啊,他们都看出来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醒。”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是中医,人醒着和没醒,脉搏的跳动是不一样的。”也因为,我对你太熟悉,熟悉到连你醒着和睡着的脉动频率我都一清二楚。

随风垂下了眼睛,“这样啊!”她又咳了两声,咳出了几滴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那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不然,不然……。”泪水涌了出来,挂在苍白的小脸上,愈加怯弱,“不然,我会再死一次的。”

“好,我什么也不会说,我就说是我救醒的。”如风抬起头来,像是要吞下某种情绪,“可是司徒随风,如果你再要寻死,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更直接的方式。”

她几步走到门口,轻声道,“死远一点,别再让你父亲和大哥难过!”

门一拉开,大哥就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怎么哭了?”看着她的眼睛,轻叹一声,“没关系的,尽力就够了,不要难过。”

如风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随风也醒了。”

“醒了?”大哥惊喜难当,往她身后一望,果然见到了随风正侧过头往这边望来,调转视线,却又在对上如风脸色时,微微一怔,“救醒了她,你怎么这副表情?”他有些疑惑。

如风摇摇头,侧过身子,“你进去看看她吧,我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我先送了你再过来。”大哥拉住她的手,如风轻轻推开,“司徒叔叔肯定在外面等我,没关系的。”

她走了几步,又遇上了从长廊另外一边走过来的宁远,“她醒了?”

“嗯!”如风微微点头,便让开一点点错身而过。

“如风,我…….。”他还想说什么。

如风已经摆摆手走开了,“病人既然已经醒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还是快点进去看看你的妻子吧。”

医院的大门外,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

如风走过去,取下司徒今指间的烟,掐灭了,“爸爸,抽烟对身体不好,不许抽。”

黑暗里,看不清司徒今的神情,只能听到他长长的叹息,“那个孩子,是我没有教好。”

如风轻轻拥住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爸爸,不是你的错。”

“奇风怎么没陪你来?”

“二哥不喜欢她,不想救。”

很久之后,才听到司徒今的声音,“奇风看人,果然比我们都准。”

而此刻,Z城顶级的酒店里,一场服装的新品发布会也拉下了帷幕。

一众模特簇拥着设计师走到前台,开始答谢与会的各位嘉宾。

其中,离设计师最近的模特余丽,是最近才被发掘的新人,气质冷艳高贵,身着今晚最精致的长裙,愈加艳光照人。

纪骅在秋池耳边低声道,“秋总,怎么样,这个余丽就是我先前给你推荐过的,不错吧?”

秋池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露齿一笑,却是朝另一旁正看得聚精会神的人说的,“司徒二少,你也有兴趣?”

奇风收回视线,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嗯!”

纪骅顿时转移了目标,要知道,司徒家的人向来难以亲近,尤其是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司徒奇风,更是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这次要不是司徒迎风临时有事,也没有机会见到司徒二少,他立刻移近了身子,“那要不我安排司徒二少和余丽去吃个夜宵?”

奇风略略皱眉,“不必了。”

秋池在旁边笑道,“二少要是不感兴趣就不会在此出现了,大家都是男人,都懂的。”旁边几个人也跟着意味深长的笑。

奇风不以为意,仍是看向台上的余丽,“我在这里出现,是因为模特身上戴的,是司徒家旗下新推出的珠宝。”话到这里,他侧过头去问身边助理,“那个模特身上穿的,是今晚最漂亮的衣服?”

助理立刻点头,“这款长裙设计极其简单,但是细节处却非常精致,淡紫的底色,点缀了细小碎花,胸前还镶了几颗钻石,点睛得恰到好处,的确是近年来难得的佳品。”

奇风沉吟了一会儿,他是觉得裙裾飞扬看起来款式不错,至于颜色?他就只能看到几抹灰了,紫色的?妹妹穿起来应该很漂亮吧。

他回过神来,刚好听到秋池的话,“既然二少这么喜欢,余丽今晚就让给你吧。”

“不!”他站起身来,看着余丽,双眼发亮,“人给你,衣服给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