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凉
作者:经年易夏      更新:2020-04-09 06:51      字数:2912

“子婴,别怕,姐姐在这儿。”颜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父王?父王他?!”子婴惊恐的看着颜臻,“我刚才看见他们把父王抬走了,他怎么样了?”

“皇上,赐死了,父王。”颜臻一字一顿的逼出这几个字,紧紧的攥着子婴的手,“子婴,我们逃吧,趁皇上还没想起我们。”

“皇爷爷?皇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子婴愣在那里,不敢相信的看着地上的一滩血。

颜臻没有回答他,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快走!”她只知道不能再让子婴受到任何伤害。她一路生拉硬拽着失魂落魄的子婴赶到马厩,“子婴,快上马,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入关,不然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姐姐,我们去哪儿?蒙恬将军不会保护我们了么?”

颜臻整理马鞍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了一个少女该有的不知所措,看了眼子婴,眼神遂又变得清明,“将军现在已被押送走了,这三十万大军不会听你我的命令,再待下去肯定会引火烧身,你先跟着姐姐离开这吧。”

二人在军中待久,骑术都不错,一路闯了城门南下准备入关,二人一路从隐蔽艰险的小道走,倒是没遇上巡逻的官兵。可是天已黑了,离关口还差着二三里,“关城这时怕是已关门了,我们赶不到了,先在这树林当中歇歇吧。”天已经寒了,二人找了个背风处捡了些枯木生起火来,火苗不大,刚入秋的山林没什么能烧的东西。“子婴,是不是还是很冷啊?来,姐姐抱着你睡吧。”子婴过来枕在颜臻的腿上,颜臻用宽大的衣袖盖住他,瞥见了衣摆沾上的血,把子婴抱的更紧了一些。

“姐姐?”子婴睁开眼看着天上,“你说父王是不是被我害死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昨日那些我请来的门客造反惊动了戍军,定是这样皇上才认为父王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

“傻孩子,皇上正在东巡,一封诏书要很久才能传来,你当真认为皇上是神么,昨天发生的事,他今天就来治罪?”颜臻苦笑,怕是那日曲水流觞父王还和众才俊商讨着怎样为国家出力时,那赐死的诏书就已经发了,父王何其冤啊。“子婴啊,你不要什么事都怪在自己身上,母妃去世你就觉得是你的出生冲撞了她,父王这次你又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你谁都没有对不起,是很多人亏欠了你。生在天家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以后你要学会狠心,不该管的闲事我们不要管,什么劝谏啊上书啊,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姐姐。”子婴仍是看着天上的星星,眼角滑下一滴泪来,“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我们隐姓埋名就在这山林里过日子吧好不好?子婴不想回去和人争斗。”

“乖,赶了半天的路,先睡吧。”颜臻没有回答子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入睡,今后么,能远离政治的漩涡固然是好,可是真过着黎民百姓的日子恐怕也不是只隐个姓这么简单的事,朝廷的苛税徭役她是知道的,子婴自小养尊处优,又怎能受平民百姓的苦?而且我朝的乡里制度严格,想装成外乡人混入一个城镇不是件容易的事。颜臻蹙着眉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颜臻突然惊醒过来,把子婴摇醒,“子婴你醒醒,你听,是不是有人来了?”子婴这时也弹起身来,“姐姐,好像是一队兵马。”二人赶紧起身备马,但须臾间那刚才还只听得到来声的兵马已至眼前。

“公子公主!莫慌,臣下不是来索要二位性命的!”队首的人叫喊着,颜臻定睛看到是军中的副将,知道这回跑也没用倒失了身份,遂扬声道,“我二人返乡急切,既大人来了,便护送我们一程吧。”

“那是自然,公子公主,这一路颠簸,还请进马车来。”那名大将见他们没反抗之意,虽是公子扶苏的子裔,但毕竟是皇族,也不好招惹,遂放缓了声色。

二人坐到马车中,子婴不安的看向面无表情的颜臻:“姐姐,这下该如何是好?”

“如果想杀了我们,恐怕他们早就下手了,子婴莫怕,回到京中,我们已是没有后台的闲散宗室,众多的叔叔姑姑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总不会再来加害我们。”颜臻安慰着子婴,也是安慰着自己,谁知道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贵为皇族,怎能像寻常人那样呼天抢地的求人家给一条生路呢。颜臻看着明缎装饰的内壁,若是那日,自己随绝尘走了,现在会是怎样?她马上又摇头赶紧赶走了这一想法,子婴还小,不能没有自己的扶持,若是连自己都弃他而去,那他独自在宫中飘摇也太可怜了。

一路风尘朴朴,颜臻就着着这身血衣,赶回了咸阳城。回到公子扶苏之前住的府邸,府中除了把守的官兵之外,下人女婢散了大半,走了这么多年,这个地方一直空着无人管理早已破败不堪。三人一起从这到了上郡,虽是贬谪但一家人总归在一起,现在回来,却少了遮天的大树,颜臻坐在大堂,愣愣出神。

“启禀公子公主,皇上回京了,还请您们沐浴更衣前去面圣。”一个使者前来唤回了颜臻的思绪。“知道了,退下吧。”

“子婴,不管怎样,天家儿女的气度不能失,你去打扮得当我们一同去面圣。”

一个时辰过后,二人各怀心事出了公子府的大门去往皇宫,还未到宫门,就远远地看见一队送葬的队伍进宫。子婴拍马到颜臻的轿前惊道:“是不是父王的灵柩?”

颜臻慌忙探出身来瞧那送葬的队伍,看了半晌总觉得不对劲心下疑惑,又仔细听着那礼乐,“这。这礼乐是…!”她惊愕地放下轿帘跌回到座上,沉默了片刻,对着还在外面的子婴道:“这是天子的仪仗啊。”

“嘶!~”颜臻听到了子婴紧急勒马的声音。

颜臻坐在轿中没有看见子婴的表情,只是不一会儿听到了他的啜泣声,她自己也强忍着泪水。就这么完了?她还没能冒死上前质问他,为什么对父王这样做!我们哪里没有当好臣子!她想悲壮的激怒那个坐在高高庙堂之上的人,纵被处死也是死的痛快。她也还设想过,回京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远远地看他一眼,那个叱咤风云的秦始皇究竟是怎样的人。可是现实没有铺垫完好任你来演绎的悲壮的结局,残酷就在你根本无从发泄你心中的憋闷,人死了,盖棺定论,任何事他都不知道了,这算什么。颜臻终于哭了出来,为父王,为母妃,也为自己,万般委屈讨不来一个说法,这便是天家!这便是写进史书的代价么!

秦始皇三十七年,这位千古一帝的巨人死在了他东巡的途中,一个恐怖动荡的年代正式浮上水面,接下来这片辽阔的大地将迎来黎明前的黑暗,可是对于这大地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来说,他们太多人熬不到新日的朝阳。

始皇最小的儿子胡亥登极,不出颜臻所料,她和子婴的势力微乎其微,根本没有受到胡亥的重视,二人还是在原先的公子府居住,好像世人都忘了他们一样。可是叔辈的皇族并没有逃脱厄运,一日子婴下朝回来后,对颜臻说,有十二个叔叔因为质疑传位诏书的真假被胡亥处死示众了。颜臻听后没停下手中侍弄花草的动作,“子婴,如果你再谈论皇上的举动,下一个可能就是你。”说罢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子婴,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旁边的小奴,子婴顿时领悟到这府中上下不知谁是敌是友,这咸阳城,不,应该说这世间,难遇能相信的人了。他想到那日二人得知新帝是胡亥时,姐姐眼里闪过的惊恐眼神,他对这位小叔叔的事迹也是早有耳闻。咸阳城最纨绔的公子,皇爷爷在世时就已任意妄为到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这样的一个人得到了至高的权力,将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启禀公子、公主。”一个宫里的太监被下人引进园中,“皇上传见。”

咔嚓一声,子婴回头看向颜臻,见她不小心把一朵盛开的山茶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