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那时的她，站在我面前笑，眼底的波光流转，水般真挚温柔。

“我答应你，卿酒，”她一字一顿道，“绝对不会死在你前面。”

我的姐姐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所以我从未怀疑过她的任何一句承诺，包括这句。

于是，那时的我傻傻地相信了，心安了。

然而，我的姐姐，夏琼，她这辈子失守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诺言，偏偏就是我唯一，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那一个。

那个我永远也拜托不掉的噩梦里，她就在我怀里微笑，笑的热血都喷涌了出来。那时的她似乎在喃喃地说对不起，我看到她的嘴唇在动，耳边却一片轰鸣，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划过她苍白的侧颜……然后，我怀里的女子笑着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

我痛苦的低吼随着那一刹那的窒息，像是被拉住了开关。我恍然间宛若失去了声音，世界恍然安静了下来。

我明白，我已经是地球上唯一一个人类了。我被她抛弃在了这片孤岛上。

我那么恨啊，却只能木头般愣愣地凝视着她卸了最后一丝温度的身体。心口痛楚恐惧到了极致，仿佛有庞大的东西压着我的心脏，明明痛到了极致，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开我，却会是最后一次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有无数东西流转。

从懂事时起，她就在我身边，占据了我生命中一切重要的角色。

那年冬天的夜晚，不堪重负的父母抛弃了我们，她就抱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穿着单薄的衣服向孤儿院走去。

到了孤儿院门口，那些大人却把我们拒之门外，他们不想再承担两个来历不明的负担。

她眼底却一丝悲怆都无，从我有记忆以来，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冷漠平静的不可思议。

她苍白的双颊被冻出病态的艳红，双眸没有一丝光亮，“啪”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求你们了，”她这么说着，声音却没有一丝波动，“可以给我们一点不用的吃的穿的吗？我的弟弟快撑不住了。”

那些人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们，而她明明卑微地跪着，面上的冷漠平静却更甚。

在那时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我，却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她的战栗。

后来的我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忍不住心口抽痛。

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轻车熟路地把寒冷，恐惧，饥饿，悲伤甚至屈辱轻车熟路地压抑在无懈可击的平静之下。

我姐姐是个很让人心疼的人。

过了很久，为首的人才慢悠悠的开口，眼底有晦暗莫名的光芒：“想要吃的的话，就跪在我们院门口等吧，只要你等到明天晚上，我就给你们吃的。”

姐姐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将我抱的更紧了。

冰天雪地里，她穿着单薄的衣服，一口吃的也没有，一直跪到第二天晚上，孤儿院的们仍紧锁着，没有一个人出来给我们食物。

姐姐却头都没抬一次，只是跪着。

又过了一天，仍然没有人来。

我能感受到，她的体力早就告罄了，她开始还在每次风刮过来时颤抖，后来连知觉都没了，只是机器般紧紧环抱着我。

终于，第三天晚上，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走到我们面前。

他看着姐姐，手中提着一只兔子。

“想要食物吗？”他淡淡道。

姐姐缓慢地抬头，她的嘴角已毫无血色，很用力才能睁开眼睛，但她拼尽全力点了点头。

黑衣人笑了，将兔子递给她。

“想吃，就杀了它，杀了就有兔肉吃了。”

那一瞬间，她的双眸忽然睁大，我明显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痛苦。她等地快死了都没有动摇，却在这一刻动摇了。

从小在酒瓶和血液的包围下长大，没有人比姐姐更憎恨这东西。

“姐姐……”我扯了扯她的衣袖，我想告诉她不用勉强。

而她听到了我的呼唤，眼底却一瞬散尽了挣扎与光芒。

她抬手，接过兔子，扣在脖子上，用力，生生掐死了它。

兔子在她的指尖拼死挣扎，但透过那双眸子，我却发现，更挣扎的是姐姐。

我要保护她，我那时就想，我一定要变得很强大，我一定要能保护她才行。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露出那样挣扎又憎恶的表情了，她在憎恶着自己，这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然而黑衣人满意地笑了。

后来，他带我们离开了，履行了他的诺言。

后来，我们成了杀手。

姐姐成了组织里新一代最优秀的杀手，几乎没有任何失败记录，没有感情，不怕受伤，像是一个完美的机器。

然而只有我看到每天她回来时，在水龙头前一遍又一遍洗手的模样，像那个晚上一般憎恶，她似是想将皮都洗掉一般用力。

她每天天没亮就出去，深夜才回来，她坚决不允许我杀人，甚至碰刀，所有的任务，她都替我做了。

组织的任务本来就很变态了，她还一天做两人的份，我不愿意，她却仍旧坚持。

“你要是敢碰刀，夏卿酒，”她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叫我，“你就不再是我弟弟。”

她的表情那么认真，我不由地害怕起来，可看着她每日疯了一般的忙碌，身体处在崩溃的边沿，我却更害怕了。

终于有一天，组织知道了这事，派人来强迫我接任务，姐姐跟他们打了起来，她杀了很多人，自己也浑身是伤。

而我却只能无用地站在她身后，面前的姐姐气息微弱，却仍旧提着染血的刀挡在我面前。

可她像那个雪夜一样，从未倒下。

我那么痛，我那么想保护她。

于是我冲了上去：“我接任务！”我声嘶力竭地对那些人大喊，“别碰她，我接任务！”

面前的姐姐忽然浑身一颤，她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全是血，身上道道伤痕，可对上她的双眸，才知道，那些不会比她的心更痛。

然后，那个仿佛永远屹立不倒的人，就那样在我面前倒下了。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电的机器人，终于失去了坚持下去的一切意义。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姐姐，但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你想让我永远干净，可姐姐，我却只想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