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宅的客厅上摆好了一张茶桌，茶桌旁摆了三方蒲团，罗奶奶和小奉仙祖孙两挨着坐在一起，她们对面放着一方空蒲团。

罗奶奶起身给泰旻面前的空茶杯倒上热茶：“我老婆子谢谢你帮奉仙驱散怨气啦，我家没什么好东西，只能拿华国的好茶接待你，请你不要嫌弃啊。”

小奉仙脸上的酡红已经散了，此时正端坐在罗奶奶和泰旻的位置中间，见此问道：“奶奶，鬼也可以喝茶的吗？”

罗奶奶听着自家语不择言的小外孙女说话，露出嗔怪的表情，才解释道：“普通的鬼当然是不可以，他们只能吃供奉，但是像泰旻这样的鬼怪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仅可以喝茶，还能吃东西呢。”

不一样？小奉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朝着泰旻道：“你哪里不一样啊？”

泰旻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可以吃东西的，现在才初次听得别人提点，正在好奇地端起茶杯准备尝试一下，被小奉仙打断。

泰旻喝茶的动作顿住了，他茫然地想了想，没想出来答案，于是诚实地道：“我也不知道。”

小奉仙不信泰旻的说法，追问道：“你以前不知道吗？”

泰旻诚实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注意，我不知道普通的鬼是什么样子。”

小奉仙不由得惊疑一声，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瞪大了看着泰旻，道：“你没有认识的鬼神吗？”（韩语中鬼神泛指“鬼”“鬼吏”“野神”“野怪”等等。）

明明这附近的鬼怪这么多——基本上每天都撞鬼的小奉仙觉得很诧异。

听见小奉仙说起认识的鬼神，泰旻第一印象就是让自己压抑、恐惧的鬼母，然后就是自己扮演了好长一段时间（泰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山水里呆了多长时间）的元真，最后就是那个古式韩书生服的山神九尾狐。

思索了一会儿，泰旻回答小奉仙的问题道：“我有认识的，但都没注意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小奉仙歪了歪头：“他们也没有发现吗？”

他们甚至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谁，一直都把自己当做元真呢！

泰旻摇头：“可能是相处时间不长吧。”

“好了好了。”罗奶奶出言打断了小奉仙的刨根问底，抬起手来摆了两下示意小奉仙不要继续说了，道，“问那么多做什么，给，乖宝，喝了这杯茶，你被怨气缠身才恢复，多喝两口暖暖身子。”

“哦。”小奉仙乖巧地接过奶奶倒的茶，小口酌饮了一口。

“好烫啊。”

小奉仙一边吹一边道。

然后就看见泰旻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温度一样一口口地在喝茶，小奉仙又忍不住了：“你不觉得烫吗？”

可能是在家里在奶奶面前、所以放松的缘故，现在小奉仙比在学校里泰旻第一眼认识的那个时候性格明显开朗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泰旻从茶雾缭绕中抬起头来（韩式茶杯跟我们中国人和水的杯子一样大），懵懂地道：“没觉得啊。”

反而觉得这茶格外地香甜清新，不像是喝茶，倒像是在喝茶叶上凝聚的露水煮开、收汁那样的味道，淡而不苦，跟生前他喝过的所有茶都不一样。

罗奶奶在旁边解释道：“泰旻是鬼怪，他的味觉和你的味觉不一样，他吃不到冷热。你吃的是饭，他吃的是食材最纯粹、最原本的灵气。先喝茶，暖暖身子再说话。”

泰旻和小奉仙同时恍然大悟。

如果没有罗奶奶在旁边解释的话，泰旻还以为自己喝的茶的不同是因为罗奶奶是灵媒、所以家里的茶水都不一样呢。

“哦。”小奉仙又截住话头、喝起茶来，只是好奇地余光还是不停扫向一旁认真喝茶“灵气”的泰旻。

昨天在学校里害怕所以看过了、但是没有认真地观察，现在才发现原来面前坐着的这个鬼怪男孩儿还长得蛮好看的。

“泰旻啊，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吗？”罗奶奶截止了小外孙女的话头，自己却在一旁问了起来。

泰旻放下手中捧着喝了一半的茶，半是诚实的道：“记得，但是我找不到了。”

罗奶奶惋惜地摇了摇头，她以为是泰旻死后成了鬼怪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种情况很常见，也可能是因为别的特殊原因，于是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泰旻没说话，他低下头来，然后摇了摇头。

“那有人供奉你吗？”罗奶奶看不见，但却能感受道鬼怪男孩儿伤感的情绪，“我是说会不会有时候你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些钱财或者食物？”

泰旻还是摇了摇头。

泰旻的沉默给了罗奶奶问题的答案，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小奉仙茫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罗奶奶噤言一阵，则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道：“可怜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罗奶奶说的是泰旻“鬼怪”的特殊处境，鬼怪和鬼神不一样，鬼神是执念较深滞留人间，只待三年、最后是有机会去地府论罪、还有机会投胎的；鬼怪却地位“尊崇”，在某种程度上鬼怪的存在其实已经不再是灵体了，而是比人类这样的凡体更上三步的存在，在人间活个千八百年不在话下，别说是去地府投胎了，就是去地府也最好不要去，因为地府气息纷杂，像泰旻这样纯粹的鬼怪去的话就会受到不好的影响。

大多数鬼怪最后如果不是成了山神水神，大概就是被像是罗奶奶自己这样的巫女和地府联手灭杀掉了，但是泰旻现在气息很纯粹，想灭杀他地府也没有理由。

没有人供奉，就没有灵位，没有灵位就无法获知生灵的愿望，也就无法为这些生灵实现愿望，也就得不到香火。

得不到香火也就成不了山水之神的神位。

可怜啊……

罗奶奶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她当然有能力给泰旻立灵位，可——这孩子没有姓啊！

突然觉得他更可怜了怎么办？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