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条小小的蛊虫上，如此明显的异常自然引起了严灵心的注意，少女皱了皱眉头，小声问道：“怎么了？这些蛊虫有哪里不对劲吗？”

君玉生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说，罗生天为什么会把这些蛊给朱江帮呢？”

严灵心自然不知道，等待着君玉生自己解答。

果然，少年顿了顿，随即传音道：“朝月刚见我的时候说过两句话，第一，现在的形势对黑风寨很不利，第二，黑风寨这些年赚的太多了……我据此猜测黑风寨已经引起了上层窥伺。”

严灵心眼神微变，“上层”，此上层必非罗生天，整个南疆都是罗生天的，还有什么好窥伺的，那么就只能是比黑风寨更上一层的帮派，正如她之前所言，南疆是金字塔式的势力构架，罗生天在顶端，黑风寨在中上，两者之间相隔的那些势力便是所谓黑风寨的“上层”。

也只有这些帮派可能获得罗生天特有的蛊虫，如此一来，不管是动机还是方法都已经明了，而目的就是要打压黑风寨，使其失去种植金流枝的资格，再通过其他手段的运作，从而将这一暴利的产业纳归己有。

如今拥有回光蛊的朱江帮实力大涨，站在其背后的势力只要下得了狠心，何愁不能重创黑风寨，乃至于削平……亦未可知。

而朱江帮若是失败，但这时两者之间的事情却依旧已经闹大，定山卫自然介入，可若是定山卫也被收买呢？

倘真是如此，这计谋堪称万无一失。

但这番推论中却有两处不合理之处，让整个事实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首先便是朝月，尽管她对于君玉生的莫大兴趣非常奇怪，而且行事也令人难以捉摸，可在正事上却是尽职尽责，这几天来在黑风寨中走动问询，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若她要陷害黑风寨，这几天一找机会就往君玉生这里跑的执着又是为了什么？

有着定山卫的身份，她自可以随意进出黑风寨的机密要地，放点“可疑之物”在其中，也不过举手之劳，毫无好处地待在一个巡山的屋子里和一个地位不高的养狗的厮混，甚至将十分重要的情报相告，又能有什么结果？

其次则是回光蛊的数量，从这些尸体便可以管中窥豹，完全是庞大到不可思议，那个“上层”帮派真的有可能获得吗？

此外，再要细细想一下，十象门在这个时间点寻找圣灵，又当真是巧合吗？圣灵真的存在黑风寨中吗？

还是说，那个存在于幕后的帮派其实是想要得到圣灵，十象门和朱江帮都不过是混淆视听的棋子……不，这不太可能。

严灵心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圣灵现世，巫族易主，这不是说笑的，以罗生天对南疆的掌控力，怎么可能放任下面的人而没有动作，因此……这个消息恐怕是假的吧，可怜十象门或许是被骗入局中，做了一个分散黑风寨注意力的角色。

更何况圣灵为蛇也有些无稽，她在黑风寨也有些天了，来来回回差不多也跑遍，可没有见到什么蛇……等下，蛇？！

严灵心沉思中猛然看向君玉生，同样好像在思考的少年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她想干嘛。

严灵心狐疑地盯着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找齐郁时藏在那片林子里的时候，他跳到树上之后手上就多了一条蛇吧？

后来那条蛇就跑掉了，所以……应该……不会……吧？

严灵心朝君玉生勉强一笑，只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了，就听见少年传音道：“别担心，虽然形势好像确实很糟糕，但是黑风寨有我阿福罩着，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总觉得这家伙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啊！

严灵心在心中大喊着，觉得黑风寨就算优势很大，在他这一句话之后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君玉生无辜地看着她，回过头来用树枝将蛊虫挑起，眯眼打量了一番，按照纹路来看，这只蛊虫起码有三年的培养时间，也就是说这并非是临时制作，而成色之足，也不会是无意中得到方法的其他苗人可以达到，而只能是个中老手，也就是它的源头……蛊门才可能做到。

但蛊门不会是出手的一方，它属于罗生天且密不可分，是如同手脚的存在，若是它有意黑风寨，何必多此一举，说一声便可。

那么，就只能是蛊门里的“人”了。

“寨主，”君玉生放下树枝站起来，忽然朝宁才程眨了眨眼睛，“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叛出了罗生天啊？”

他这句话一出，讨论出了矛盾正在争吵的迟察和聂霄慊停了下来，燕何夕咧了咧嘴，正在割头颅的动作一顿，目光满含警告地看向君玉生，厉声道：“哪里有人敢叛出罗生天，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话！去管你的狗去。”

她用眼神示意君玉生到一边去，暗暗以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看起来倒是颇为吓人，但是旁边的严灵心都觉得微妙的有点好笑，燕何夕这明显就是想要制止君玉生乱说话，免得再得罪宁才程，但用的方法却显得有些幼稚。

这完全是被君玉生感染了。

——这几天君玉生和她倒是混得很熟，一方面是君玉生管了她的狗，另一方面则是齐郁完全已经被君玉生卖了……以至于这位巡山都很少回到他的屋子里去。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燕何夕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完全是个直脾气，对待相熟之人也很讲义气，有时候看起来颇有可爱之处，但再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生性暴虐，尤其喜好杀人且不论好坏强弱的事实。

她在中原的名号“赤霞狂涛”，说的也不单单是她的一袭红衣，还有刀下迸溅的血涛。

严灵心想到这里时，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得钝钝的难受。

“不，当然有。”宁才程走过来，目光冰冷，“蛊门千虫尸棺，毕珏。”

虞见林一愣，神色怪异道：“可那是一个死人。”

迟察怪笑起来：“死人？谁说的？”

聂霄慊死死地盯着那蛊虫：“罗生天派出了五个七脉追杀他，一路逼至大玉雪山下，断其脉，剔其骨，食其肉，涸其血，一丝不剩，还能有假？”

迟察森冷的双眼浮现出讥讽：“天下间作假的法子多了去了，我也能用这些尸体给你做一个吕天一出来哩……”他看着聂霄慊攥紧的拳头，眸中泛起青色的光华，“怎么？生气了？”

聂霄慊吸了一口气：“定山卫还在这里，你想死可以自己去，不要给黑风寨找麻烦。”

在尸体中间瞎逛的朝月转过头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宁才程缓缓道：“若他还活着，那么这些蛊虫的数量也可以解释了，尸棺炼蛊之法，当年赫赫有名。”

“但他已经是一个死人。”聂霄慊一字一顿。

虞见林点点头：“罗生天出的手，不太可能有差错。”

燕何夕见寨主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便放弃了让君玉生离开，转而继续割着头颅，并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她本来就不是聪明人，何必瞎掺和。

君玉生目露好奇，小声道：“燕掌武你要割完所有的头？”

燕何夕看了两眼旁边，也小声道：“对啊，他们都是我的手下，我得帮他们找个地方把头埋了。”

君玉生奇怪道：“只埋头？”

燕何夕点点头，喃喃道：“我没有那么多好木头做的盒子，只能给他们的头……一个安息之处。”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血色，嘴角忽然勾起那种恣肆的笑来，“说好的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既然没有做到，我也只能亲自动手了，管他们怎么想呢，我开心就好。”

君玉生看她手起刀落，没有分毫犹豫，却忽然觉得燕何夕的笑里透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不知道是为谁。

迟察干瘦的手指挑起一只回光蛊，来回抚摸着，似乎在丈量，又用长长的锐利的指甲戳开一个口子，沾了些粘液，在众人惊悚地目光下尝了尝，随即呸的一口唾沫吐了出来。

“有些味道。”

这还能没味道吗？！

众人齐齐抽了抽嘴角，呆滞地看着他，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迟察脾性怪异，但还不知道他有如此爱好。

“呸呸呸！”迟察咧嘴一笑，满口的森白牙齿参差不齐，语气阴恻恻地，“你们以为我想吃？”

众人纷纷摇头。

“一股子尸臭味儿。”迟察捋了捋自己的舌头，颇为嫌弃道：“倒像是毕珏的手法。”

宁才程目光一凝，沉声问道：“几成可能？”

迟察伸出三根手指。

一时间有人失望，有人冷哼，有人摇头。

“七成。”迟察忽然加上了四根手指，摇头晃脑。

聂霄慊忽地看向他，目光中竟带着杀意，迟察桀桀地笑起来，收回手指凑到他跟前：“恼羞成怒了？”

聂霄慊面无表情呵呵一笑：“没有。”

迟察依然在笑：“生气了就直说，我一定不会嘲笑你的。”

唰——嘭！

迟察猛抬手，枯瘦的手臂与聂霄慊劈下的手掌相击，发出一声闷响。

“寨主你不管一管？”君玉生作为一个吃瓜群众睁大了眼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样子。

“没事。”燕何夕扛刀而起，脚下一堆头颅，“打是亲，骂是爱，他们都相亲相爱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