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兵为匪 3
作者:暮水寒歌      更新:2020-04-30 17:08      字数:2135

耶淳一如既往地谦恭低贱,即使看到他的姑娘肩插羽箭衣襟淌血地躺在地上。洛仁不顾那执弓之人及其身后众骑兵的森严阵仗,抱起奄奄一息的耶野,便向毡帐跑去,黏腻的红色血液从伤口处渗出,顺着他的手指缝隙淌下。头发!烧焦的头发可以止血!洛仁忽然想起弘力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于是当即割下右耳后的一绺长发,用火烧做灰炭,将那黑色碎末全然压在她的伤口流血处。眼见那姑娘在毛毡上昏死过去,鲜血也渐渐不再滴淌,不知是被发灰堵住还是已然流干。

何巨何部提前来了么?这一思绪在他脑中炸裂开来。待安顿完了耶野,洛仁便透过毡帐的门缝观瞧,为首的那人正在玩一场把射杀人命当做取乐方式的狩猎游戏,只见一个牧工朝向背离骑兵队的方向疾奔而去,而后由另一人由一到十数过,那马上人便搭箭张弓,将那牧工当做活靶射杀。三支羽箭划过天际,那牧工被一支贯穿了右腿,苟延残喘向前爬去。倏忽间弓弦颤抖之声飘散风中,又一支箭簇由牧工后颈直插入地,鲜血四散迸溅,转眼已是不活。

这一番杀人手段看得洛仁触目惊心,何巨何部当真——不对!金底黑字的渊族旌旗——悉亿丹部!

圣主当年仿南原改制,此后渊族八部皆以南原文的“渊”字书于军队的旌旗之上,以其字色及旗色区分各部,是以八个部族旌旗颜色各不相同。悉亿丹为南原语中先祖之意,相传远古时其他的七个部族皆是由这一部孕育演化而来。后来翰刺部一天天强盛起来,悉亿丹部却渐渐没落,然而部族内的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渊人先祖的陈年旧梦里,故而翰刺部以黑底金字涂染战旗,悉亿丹人便造出金底黑字的部族旗帜来。洛仁初时从耶淳口中听闻此事时,只觉那部族搞这小孩子赌气一般的玩意儿,心中满是不屑,然而后来,却渐渐从中感到一种壮士暮年的苍凉与悲哀。

而如今眼前众人并非暮年,我们像是待宰的羔羊。洛仁的思绪闪回到当下,已有三个牧工被羽箭射杀,若冲上去,下一个死的可能便是自己——耶淳!洛仁看到他被士兵押着,踉跄地走到那黑色骏马的身前。“这一个,哈,给你二十个数。”那人笑道。洛仁看得满腔怒火,如此低贱,还不是要被——不行,我的命能值几块暮红!突然间心里的火焰升腾到脑中,“停手!”待喊完这一句,他发现自己已然冲出了毡帐。

“小崽子,适才没顾得上你和那个女娃娃,还敢出来!你跑得快么,要我给你十五个数!啊?!哈哈。”

“我只剩下一条命了。我求您,用我的命,换我爹和我妹妹的命。”

那人侧头默默听着,眼神渐渐透出凶光:“小崽子,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牧场里的所有人,我们想杀就可以全部杀光。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攥在我的手里,只有让小爷我玩高兴了才可能会放生一二个。你这小崽子是哪个?想一条命换两条命?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你信么?!”

洛仁只气得浑身颤抖,当真全都要死在这儿么?几百名荷戟执戈的骑兵,三四十手无寸铁的牧工,若群起反抗只怕会死得更惨。如何?要如何?!究竟要如何——

“你叫我小崽子,适才我看你射杀我家牧工,你这箭术,恐怕连我这个小崽子都不如!”

“你他娘给我再说一遍!”

“不如不如,狗屁不如!”

“哈哈,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算计着什么?激我和你比箭术,如此就能把众人的性命当作赌局的筹码,哈哈!我爹十岁就开始教我射箭,你以为你赢得了我么?!”

“你不敢了么?!日后若传扬出去,悉亿丹部的少主竟不敢和一个翰刺部的平民较量射箭之术,当真叫人——”

“住口!住口!住口!”那人猛然间气急败坏。“我悉亿丹部血统尊贵,是整个渊族的先祖。老子陪你玩!”

两人手执弓箭,并排相隔一丈而立,由两名士兵押来一牧工,将其囚置于两人中央,旌旗挥下,那牧工束缚得脱,便向前疾奔,仍是由一至十数过后,两人张弓搭箭,先射杀者赢之。洛仁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这般规则,仿佛对那牧工的命并不怜惜。

“小崽子,老子看着你怎么死!”此刻那牧工正跑着远离二人,洛仁右手紧握着箭簇,持弓的左手无力地低垂着,像是毫无引弓开箭之意。

“六、七、八、九、十——”

就是现在!洛仁倏地猛扑向那人,右臂横挥,羽箭铁尖直抵在那大汉的咽喉处,那汉子正张弓欲射,一瞬之间,性命却已受制于洛仁。

“我从没想过和你赌,我要赢!你自己定的规则,正好方便了我杀你!谁敢上前!”洛仁转身面向众骑兵。“放我爹走!爹,丫头在毡帐里,你们和牧工们一起走,之后好好活。”

“你,你出来干什么?!我想死,你不是我儿子!你不能抢了我的!啊!”耶淳仰天呼啸,嚎哭不止,仿佛已经失了常人的心智,犹如发了癫狂的疯子一般。“老天,老天!你何其不公啊!”说着腥甜的鲜血由口中喷涌而出,整个人瘫软地倒在地上。

“爹,爹!”洛仁看着,握箭的右手刹那间痉挛般地颤抖,便在这霎时的当儿,那汉子猛地抓住洛仁手中箭簇箭尖,用力一折,下个瞬间,已一拳将洛仁打翻在地。

“杀!全部杀光!”那汉子说着走到耶淳躺下的身体前,一刀便切断了耶淳的喉咙。

“丫头啊!”洛仁起身狂奔向毡帐,却见那姑娘浑身沾血,早已爬到毡帐门前,洛仁蹲下身,哭得满是鼻涕和眼泪,那姑娘朝他笑了笑,在他耳边轻轻说:

“你不是我哥哥,我早就知道了。我要和爹回家了。”说着,握在手上的瓷片便向脖子用力一划。

然后她的身体抽搐了几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