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城中的这家赤炭居是南原商贾建于此地的分号，虽说酒家占地不广年久失修，但店中菜肴风味独具，于城中颇有声名，来此请客吃饭既显品味又见心诚，是以多为附庸风雅的高官豪绅的约谈之所。费听坐在楼下厅堂角落的位置，听着楼上内间里的交谈声，暗暗思量着当下又一场的人心博弈：这些年走私货物与商贾之人打过不少交道，其中大多是些趋势欺弱的功利之徒。拓跋诺耿介刚硬，故而交谈时直言不讳，以礼相待，反而能被看重；而面对这些被世俗浸透了的腌臜泼才，待之以礼却是最行不通的，如此只会让其觉得软弱可欺……白衣男子想到此处，叹了口气：人之相处，本不该如此，可偏有些人将欺软怕硬奉为世间真理，这些年自己也只得装出另一副模样来应付此类人物——即知难以深交则尽快解决问题，不然可能要废去更多不必要的精力，世上相知之人又能有几个。

人心里的各处机要关隘，细细想来，终究让人疲累。费听花麻喝了口酒，脑中又浮现出相同的女子的面容：与她相处，全不用想这些东西，不知那纱衫她穿着合不合身，现下入冬了，该穿棉衣了吧……想着想着，疲惫冰冷的心微微发热，嘴角也不自觉地挂起浅笑，心中忽然又有了力量，能继续去面对这世间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哎呦，好说好说，咱老哥儿俩的交情你还信不过么？”“兄弟，相见恨晚呀相见恨晚。”“明个去咱家，让你嫂嫂烫壶酒，喝个同归于尽……”楼上传来木门滑开的声音，一群浑身酒气面色潮红的中年男人彼此寒暄着走下楼来，众人脚步颠三倒四，讲话含混不清。坐在角落的费听顺着店内小厮的所指，目光落在一位微微发福眼神光亮的男人身上。

“您就是商会会长细封未恣？”费听走上前去，一开口已换了南地的口音，语气里也带了一股略显愚笨的江湖气，“那个，我叫孟华庭，南原人，久闻大名啊。”

“浮名而已，阁下寻我可有事？”微胖的男人朝着远去的众人摆手，嘴角含笑，语调平和。

“我要找您谈件要紧的买卖。”费听花麻扯开袖口，装出吝惜又诡秘的模样，让身旁的男人看了眼袖中的玉镯，“前朝和田玉，您看，是不是——”

“内室里谈。”细封未恣摸了摸下颔的胡子，双眼放出光来，“店家……”

“实在是遇上难事了，要不这祖传的宝贝我也不想出手。”费听朝嘴里扔了颗“黄龙胆”大嚼，双手将镯子递了过去，“您上眼。”

米色的圆镯由三节首尾镶金的弧形玉石连缀而成，分节处以金钉铆合，玉质腻润晶莹，镶金被刻做虎头的形状。

费听看到了那人眼中闪过的贪婪，即使只是刹那的一瞬。

“好东西啊。”细封未恣眉开眼笑，“朋友，你这镯子——”

“一口价，十万暮红。”

“价格合理。”发福的男人脸上笑容未褪，“这样吧，我再加个价，双倍，二十万，只要——”他的笑意霎时凝在嘴角，“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再把另一只袖筒里的假货一起给我。”

费听花麻脸色猛地一变，看着眼前态度和蔼并未发作的男人，惨然一笑，低声慢道：“阁下是如何识破的？”

“这南原乡音和作出的愚态倒是毫无破绽。”细封未恣手上折扇一挥，“只是，看人需得望气，你眼神稳重里透着一股精明，绝非寻常之辈。这祖传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你若有兴趣，可跟我走，来帮我骗那些比我好骗的人。”

“所图败露，没颜面了。”费听说着低头掏出张记满款项的黄纸，“监军府的账房是我三舅，这里是你每次所携的各类明细，这要是送到官府上，那，就不好了啊。”

“我才刚把府尹大人送走。”中年男人缓缓说道，眼中忽然透出凶光，“在这都城里敲老子的竹杠！你自己去问问那老不死的收了我多少暮红！”

费听花麻涨红了脸盯着眼前的男人，一箭不中，第二刀也砍空，今番难道要败北而归了么？若这些都不可行，还有最后的一招，他想起拓跋诺的话，随即朗声说道：“三天后，这明细会送到你儿子手上。”男子站起身，作势欲走。

“等等。”费听花麻回头，看到细封未恣的脸色忽然变得窘迫又无奈，“你要多少？”